贾母连问了几遍肯定,这才回味过来,道:“怪不得当日都要纳喜鹊儿,你还安排她跟宝玉下姑苏,原来怕拆了这门亲。”
王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敢出言驳。
“这珠儿也好,琏儿也罢,都是配得上凤哥儿。”贾母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早有打算,便去办了吧。”
王夫人又说起写信催了贾珠、宝玉回京的事,只因怕外头混乱,没京城安全。
吓得贾母一震,连忙道:“珠儿四周游历,喊了他回来尚能理解,姑苏有你姑爷在,何苦折腾宝玉呢。”
原是当日宝玉去姑苏,最伤心不舍不是王夫人,而是疼他如珠如玉的贾母。
而宝玉离府不过半月,贾母便念叨着他会不会晕船、会不会劳累,又怕途中下人照顾不佳,日思夜念的,差点儿把身子拖垮了。
要不是姑苏加急递来了信,说宝玉到了姑苏十分欢喜,路上也不觉疲惫,只是初次坐船昏吐了一次。
贾母才稍稍安定了心神,一听王夫人考虑她离不得宝玉,打算让宝玉回京来孝敬老太太,可把贾母急坏:“要打发他去的也是你,让回来也是你,你不心疼宝玉,我倒是心疼。”
于是,因那一次晕船的事,贾母始终不放心宝玉来回两地,就连春节、寿辰都不许他回来,时隔三年不过书信来往,并未见面。
如今王夫人又要让宝玉回京来避难,贾母反应自然也大了些。
贾母再往深处一层想,又道:“你只让宝玉回京来,若真乱起来,可有想过你姑奶奶一家?”
王夫人忙答:“老太太,让他们也一并上京来?姑爷在姑苏走不得,家眷却没这限制。”
“哪成,自是嫁夫随夫的,怎么还扔下夫婿。”贾母想都不想就否决,想了一会儿,道:“你再修封信去,便说是我想宝玉才写的信去,如今没那么想便不用他回了。”
“老太太,这?”王夫人双眼微瞪,正要说乱局一起,谁都照料不来谁。
贾母拍了跑王夫人的手背,示意她莫慌,道:“这天下怎么乱,都还有陛下、殿下管着呢,你可莫先自乱阵脚。”
一想到贾母经历的大风大浪多,如今不过小小灾荒,自然觉得掀不起什么风浪。
王夫人也渐渐平静下来想,或许是她杞人忧天,若真的撇了林家一众人,只让宝玉回京,这也实在说不过去。
只是贾母真的如面上那般平静吗?
等王夫人离开后,贾母眉间心上也挂了丝丝愁闷,不知是因舍了心爱的宝玉在外,还是因怕王夫人所忧发生。
连着几日,王夫人除了命人算好日子、备礼去王家提亲,便是让林之孝家的尽量多采买粮食、食盐囤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倒是在贾府住了几日的刘姥姥,寻了王夫人空隙时,便来道句家去。
索性今日贾环被哄去庙里念‘保安延寿经’,不然一听玩得好的伙伴要走,岂不又闹得人慌马乱的。
“你也是要正经养家的,我也不好再留你了。”王夫人客气一番,道:“我让喜妹送你出府去。”
刘姥姥携着板儿道了谢,作了辞,才同喜妹出来。
只见喜妹前头大步迈着,刘姥姥夹着板儿在后头赶,半步不敢落下。
未至二门,便让人唤小厮来送出府,扭头要走时,刘姥姥气喘吁吁喊道:“喜妹姑娘。”
喜妹以为她想要问王夫人答应送粮的事,转身一叉腰,一副‘我便知道你什么货色’的表情对着刘姥姥。
而刘姥姥弯着腰,未抬头看,鞠躬道:“这几日感激太太的恩德,也连累姑娘费心费力,我再谢您们这些大善人。”
“嗳,你这就走?”令喜妹始料未及的是,刘姥姥郑重道谢后,抬腿就走,并未开口问送粮一事。
刘姥姥方才回身,问道:“喜妹姑娘,可还有什么交代的?”
猜不透刘姥姥是装傻还是真不计较,但喜妹身负重任,便是要与刘姥姥说清楚一事。
喜妹脸色万般变化,最终只得泄气道:“姥姥,太太答应你的东西会偷偷送过去,就怕你现在回去带了一车东西怕惹人眼红。”
若说方才看不清刘姥姥的心思,这会喜妹终于不得不认,刘姥姥确实并非那种占尽便宜的小人。
只见刘姥姥一听这话,垂泪,忙道:“姑娘,这我可不能收,我白吃白喝了几日都算赚够了,求你去跟太太说说,别费了这心力,我已经感恩不尽,真送了去,我这辈子、下辈子都报答不了。”
喜妹思绪万千,也不愿跟她纠缠,便道:“太太的意思我也传了,其余我也不担,姥姥您慢走。”
刘姥姥一边抹泪一边想,太太实在心细,连这人心算计都考虑到,免得为了这点粮食而累及性命。
虽说刘姥姥在府上受不得下人尊重,但好歹为了家里人求来一丝生的希望。
拿面子、尊严来换活下去,怎么算都是她赚到了。
贾府少了一个刘姥姥和板儿,无人在意,唯有贾环回来闹个半日罢了。
毕竟如今在贾府排上最紧要的事,便是贾珠与王熙凤的婚事敲定下来。
好在贾政赴任三年间,王夫人曾与贾政提笔说及这事,身为贾珠的父亲点头认可,加之贾母也颇为喜欢王熙凤,这事在贾府便是板上钉钉的。
那一头王府,有王夫人做中间人撮合,这几年下来,也是认定了王熙凤嫁去贾府的事实,不过怕姑娘家脸皮薄,不怎么在王熙凤面前提起。
两家人都谈得好好的,倒是有一个人不爽快——早就打王熙凤主意的邢夫人。
一大早来贾母处,邢夫人一味地抹泪,不言不语,看得贾母一脸无奈。
“赦儿媳妇,你说你都哭了一个时辰,也该歇一歇。”贾母打发鸳鸯捧水来给邢夫人净面,示意她不要太过分。
邢夫人哪里管那么多,只想把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哭诉道:“老太太,这事我憋屈呀。这琏儿和凤姑娘的事,早几年就跟您商议,那二太太也是称好,怎么好端端的就换了新郎官?”
这事说起来也够令人尴尬,毕竟贾母也曾参与撮合,但一转念想,都是自个的孙子,谁娶也都一样,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贾母安慰道:“这事也怪政儿媳妇没早说,这样也好,珠儿如今也谈好婚事,礼数上,琏儿也可以谈婚论嫁,我便去寻个好孙媳配他,这可成了?”
“老太太,好的都被他们挑了,哪里轮到我们这等寒碜的。”邢夫人又把话绕了回去,不依不饶。
贾母不得狠道:“你懂什么,现在世道多的是好人家姑娘,怎就独独凤哥儿一个好的。我便知有个好的,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女儿,同是金陵人,女工女德自是不用说,还读书识字。我看她配琏儿也是好的。”
这下邢夫人可不抹泪,忙问道:“唤什么名字?几岁?家里如何?”
贾母见她不揪着王熙凤讲,松了口气,道:“我只记得她年十八,若你真的有心,我寻人打听给你。”
“老太太说好的,自然是好的。只是。”邢夫人这才缓缓道出她哭诉半天的目的,毕竟知道不可能从王夫人手中抢过王熙凤,那好歹能让贾母对他们东院用点心。
“只是什么?”贾母顺从问,邢夫人立马上道说:“老太太,他们那头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这头若再拖下去都要成老鳏夫。要是也能加急些办喜事,这礼节上别那么计较,赶在来年给老太太抱个大白重孙,这便极好了。”
“哼,既然都委屈琏儿这么久,这临门一脚的事怎可马虎呢。”贾母斜睨了一下邢夫人。
邢夫人立马直起身子,道:“这不二房也如此,我想到一块去了。”
贾母冷笑一声,道:“她那是情势所逼,你。行了,我先让媒婆上门打听,真要合得上,人家姑娘养这么大,多少礼节多少人情,都该让人体体贴贴的,不够的我来补上,可以了吧?”
虽说邢夫人想省点钱,但最终能让贾母松口补贴,也算是达成她的目的。
只见邢夫人陪笑了一会,净了面,扬长而去。
贾母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被她吵了半日,头都痛得很。”
鸳鸯唤人收拾好厅室,一个箭步来到贾母身侧,一边按摩一边道:“也难为老太太要拿梯己来贴补孙子,这头孙子要顾,那头孙子哪能不表示表示?”
贾母轻摇头,道:“你吃了西院多少米饭,什么时候瞧你二太太计较这些?”
“老太太您可误解奴婢,奴婢哪里说二太太计较。”鸳鸯嘟着嘴,辩道:“二太太不计较,老太太心里过不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奴婢这是心疼老太太您呢。”
“是心疼我还是心疼那些梯己钱?”贾母好不容易放松,打趣道。
鸳鸯笑了笑,道:“奴婢惦记着老太太,自然也要帮忙惦记着老太太屋里的、库里的,要是不记在心上,岂不是失了职?”
两人说说笑笑,也就把这一下午的苦闷扫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