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的断崖,是时间遗忘的角落。
云中君立在崖边,足下的黑色礁石被万年浪涛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她流动的衣袂和天上流云。
这与太阳星上永恒燃烧的、粗粝灼热的岩砾是如此不同。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深海的低吟和远方风暴的预兆,卷起她墨黑的长发,发丝间仿佛有细碎的金芒在跳跃。她微微眯起眼,那双墨色瞳仁深处潜藏着暗红的眼睛,便隐在了长睫的阴影里,眼尾天然晕开一抹金粉,像是落日熔金时最后一道华彩投入深潭。
她没有目的,只是循着云雾的流向,从九重天阙一路行至此处。属于“东皇太一”的煊赫与威权被刻意收敛,如同烈日隐入层云,只余下属于“云中之日”的缥缈与不确定。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汹涌的海面,最终落在不远处另一块巨大的礁石上。
那里坐着一位青衣人。
他姿态闲适,手中持着一根看似普通的青竹钓竿,细长的线垂入翻涌的碧波之中。海浪在他脚下拍碎成万千雪白的泡沫,却无一滴能溅上他的衣角。他周身萦绕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道韵,并非刻意散发,而是自然而然地与这海、这天、这风融为一体。
云中君能感觉到那份引而不发的、磅礴而精纯的灵机。
上清通天。
盘古正宗,鸿钧门下。
通天在她现身时便已察觉。起初并未在意,直到那抹红色身影落入眼帘,让他持竿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那并非简单的姿容可以形容。
立于断崖边缘的她,身姿孤峭,仿佛遗世独立。日光似乎格外偏爱她,即使隐在云后,也要奋力透出几缕,勾勒她精致得近乎虚幻的轮廓。
最引人的是那份气质。极致的艳与极致的冷,奇异地交织在她身上。通天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似乎在某个极其久远、记忆都已模糊的场合,曾有过惊鸿一瞥的碎片。但印象中,那位建立天庭、威加洪荒、气势如烈日灼空的东皇太一,与眼前这位明艳与清冷并存、气息缥缈如云中幻日的女修,实在难以重叠。
他素来随性,见对方只是静立观海,并未打扰自己那份闲适,便主动开口。声音清越,穿透海浪的喧哗,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道友也是来此观海悟道?我这鱼竿许久未有动静,看来今日运气不佳,不如与道友闲谈几句,聊以解闷?”他侧过头,目光坦然澄澈,里面只有对同道中人的纯粹欣赏。
云中君——或者说,太一,闻声侧首。
她的目光落在通天身上。那双清明锐利的眼中,倒映着海天光色,也清晰映出他的身影。
她并未立即回答。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一瞬。
通天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并非是纯然的黑,那瞳仁深处,沉淀着一点极幽微的暗红,像是将熄未熄的烬火。眼尾却天然晕着一抹淡金,像是工匠用最细的笔,蘸着熔化的夕阳,精心描画上去的,无端染上了一丝秾丽的色彩。
半晌,海风将她清冷的声音送到通天耳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潮音,并无拒意,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审度:“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道友在此垂钓,钓的是鱼,还是这东海之道?”
通天眼中光彩骤亮,如剑出匣,驱散了眉宇间的闲适。他笑声畅快:“道友此言,深得我心!鱼不来,是它的缘法;道不来,是我的修行。强求反落了下乘。”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随性的好奇:“却不知,在道友看来,天地间,何物最近乎…‘真’?”他换了个更随意的词。
云中君沉默片刻。周身似有极淡光晕流转,与狂乱天地元气形成微妙交融。
“存在本身。”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确定,“无形无相,而生万象。无处不在,而难执一端。可见而不可触,可感而不可囚。瞬息万里,亘古长存。其相万千,其本如一。”她望着迫近的风暴,衣袖当风,仿佛下一刻便会随云散去,可那话语中的笃定,却又如此坚实。
通天静静听着,眼中光芒流转,似有无数道理在生灭推演。
他站起身,青衣在海风中拂动,身姿挺拔松:“我乃昆仑山上清通天,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云中君。”她道出名号,幽深难测的眸子定定映出他的身影,观察着他的反应。
就在她吐出这三个字的瞬间,恰逢一阵海风横扫而来,她下意识地微微侧脸,抬手欲拢鬓边飞扬的发丝,通天恰好一瞥,看见她长睫微颤下,墨瞳深处那点因风势而似乎亮了些许的暗红。
这一瞥,竟让通天这等心性修为早已臻至化境的修行者,道心也为之微微一滞。非关风月,而是一种超越了世俗美丑概念的、近乎道韵本身的和谐与极致。
“云中君……”通天低声重复,眉眼依旧疏朗,笑意却深了几分,“好名号。云中之日,幻变无端,恰如道友。”他指向远海那堵推进的、电蛇窜动的乌沉□□,“风暴将至。前面的风暴眼里,反倒最是‘安静’。敢去一观么?”他眼中是年轻人特有的、见猎心喜的光芒,纯粹是找到了值得一试的对手或玩伴。
云中君缓缓转头,正面看向他。那双黑里沁红、尾缀金粉的眸子,清晰映出他带着挑衅笑意的身影,以及身后天塌地陷般的狂乱云涛。
——挑衅我?
属于东皇太一的那份不容置疑的傲气,在云中君这副皮囊下瞬间抬头。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锐利如刀锋的弧度,那生动而纯粹的明艳,竟让周遭晦暗风雨都为之失色一瞬。
“有何不敢。”属于女郎的柔和声线里,是毫不掩饰的被挑起的好胜。
通天眼中笑意更深,像是得了什么有趣的承诺。
就在这时,风暴的前锋终于以无可阻挡之势,彻底吞没了这片断崖。
刹那间,天地失色,万物喑哑。
通天在风雨中昂首而立,他眼中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光芒愈盛。他甚至饶有兴致地伸出手,似乎想去捕捉那转瞬即逝、暴烈无比的闪电中蕴含的毁灭与生机并存的法则碎片。
而云中君依旧静静地立于狂风暴雨之中,那身红衣成了这片混沌世界中唯一稳定、浓烈而沉静的色彩。
恰在此时,一道深紫雷霆,携湮灭万物之威,直劈断崖核心!
通天冷哼一声,并指如剑,一缕凝练至极、锋锐无匹的上清之气已然在指尖吞吐不定,便要冲天而起。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法则剧烈碰撞的轰鸣,她只是抬眸,平静地看了那雷霆一眼。
下一刻,凶悍暴烈的深紫雷霆,触其目光瞬间,竟无声无息瓦解消散,化归最纯净灵气,融于狂乱风雨。
通天并指的动作顿在半空,他缓缓转头,看向身旁依旧静立、衣袂发丝都未曾乱了一分的云中君。
他眼中的兴致与欣赏,此刻彻底转化为了凝重与更深层次、更为炽烈的好奇。
“好手段。”他赞道,语气多了平等审视,“并非以力破巧,而是引其归根,化归本源。”
他目光清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率:“洪荒之大,有如此能为者,屈指可数。云中君……此名,通天记下了。”
她将目光从天空收回,落在他身上。
“不过是些微末之技,不及道友一剑破万法之堂皇正大,利落干脆。”语气平淡,无自得谦逊。
通天却笑,审视瞬间消散,复归疏朗洒脱:“技近乎道,何分高下?今日遇道友,方知天地之广。”
通天却朗声一笑,那点审视瞬间消散,又恢复了先前的疏朗洒脱:“技近乎道,何分高下?今日能遇道友,当真是意外之喜。”
他望向昆仑方向,眼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忱,“我在昆仑山有一处清修之地,虽比不得道友这般妙法天成,倒也清静。既然风雨一时难歇,不如同往一叙?”
他的邀请直接而坦然,眼中带着不容错辨的真诚,那热切的模样,倒像是得了新奇玩物急欲与同伴分享的少年。
云中君静默了片刻,微微颔首,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若非通天目力惊人,几乎要错过。但那清冷的一个字,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雨,落入他耳中:
“可。”
一个字,为这场始于东海之滨断崖的偶然相遇,拉开了序幕。
……
昆仑山,上清境。
云雾缭绕间,奇峰竞秀,灵兽徜徉,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野趣与不羁。通天的道场极为随意,几间竹庐,一片由自然山石构成的广阔平台,便是核心。他的弟子们形貌各异,多是些天性未泯、活泼跳脱之辈,见到师尊归来,身边还跟着一位容光慑人的红衣女仙,顿时好奇万分,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通天随意挥退过于好奇的弟子,引她至一处山崖。
闲聊几句后,通天不经意间提及自己新近琢磨的一式剑诀,言谈间意气风发,并指为剑,凌空虚划。
刹那间,一道剑气脱指而出,并非攻向任何目标,只是纯粹地展示其蕴含的“截取”真意——剑光过处,云海被无声无息地“截”开一道平滑的缝隙,久久不能合拢,仿佛天地法则在此处被短暂地斩断。
“此剑如何?”通天收指,眉梢微扬,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炫耀与期待认同的光芒。他并无挑衅之意,纯粹是见猎心喜,想与这位让他看不透的同道分享、探讨,甚至潜意识里存了几分“你看我此法可还精妙”的孔雀开屏心态。
然而,在云中君眼中,这纯粹的道法展示,却因通天那过于外放的神采和剑气中毫不收敛的锋锐,微妙地变了味道。
“果然是在挑衅我。”云中君心念电转。东皇太一何等身份,纵横洪荒无数元会,何曾被人这般“指着鼻子”展示锋芒?即便此刻顶着云中君的皮囊,那份深植于神魂的不服输与傲气,瞬间被点燃。愈发觉得通天是故意在她面前显摆上清妙法。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艳色陡增的弧度,那双墨中沁红的眸子斜睨了通天一眼,眼尾金粉仿佛活了过来,流光溢彩:“剑意倒是锋锐,直指本源,不愧是盘古正宗,上清妙法。”
语气听着是赞叹,但通天何等人物,立刻察觉出那话语底下潜藏的一丝冷意和……跃跃欲试?他微微一怔,还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就见她已缓缓起身。
红衣在山风中猎猎,她并未动用任何灵宝,只是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对着那道被剑气斩开的云海缝隙,轻轻一拂。
没有浩大声势,没有法则剧烈波动。
但就在她指尖拂过的瞬间,那原本被通天剑气意志强行维持、无法合拢的云海缝隙,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温柔抹过。
那是以云气自然流转时生生不息的道韵冲垮了那缕顽固的剑意束缚。缝隙消失,云海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灵动盎然。
整个过程举重若轻,不带丝毫烟火气,与通天那锋芒毕露的一剑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云中君这才慢悠悠地接上后半句,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揶揄,“过刚易折,刚不可久,柔能克刚。道友之剑,截取天地,固然痛快,却失之温养转化之道。若遇生生不息之力,恐难竟全功。
她说出过刚易折这四个字时,全然不像那个日后选择最决绝的方式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东皇太一。
通天瞳孔微缩。他不是输不起的人,相反,对手越强,手段越奇,他越是兴奋。云中君这一手,并非以力压人,而是从根本上化解了他的剑意,展现了对“生灭”、“动静”法则更精微的掌控。这绝非寻常大罗金仙所能为!
他心中那点因为因对方形貌而产生的、潜意识的、微不可察的“让手”念头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战意和探究欲。
他称呼悄然从“道友”变为更显平等乃至争锋意味的“云君”,目光灼灼如焰:“云君既深谙此理,不若你我略作切磋?不论胜负,只求印证彼此之道,窥探法则玄妙!”
此刻,他完全将云中君视作了必须全力以赴的对手,青年形态的疏朗与天性中的锐利交织,形成极具压迫感的气势。
“如何切磋?”她微微颔首,那份属于东皇的、沉寂已久的“好斗”本性,在云中君这副更具欺骗性的形貌下蠢蠢欲动。
“云君的‘变化’之道确实精妙,”通天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但若连‘存在’本身都被斩开,不知还能如何变化?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刀,向身侧虚空一划!
没有召唤青萍剑,但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分割光暗的青色气刃凭空出现,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撕裂声。这不再是演示,而是真正带着“截取”、“破灭”意志的攻击,目标并非云中君本身,而是她与那片云海之间无形的联系,是她“存在”于此的某种依托。
云中君眼中那点暗红骤然亮起,她感受到了这一击中毫不掩饰的锋芒与决心。不再是试探,而是真正的挑战。
她不退反进,迎着那分割虚空的青色气刃,右手虚握。周遭的光线仿佛被无形之力抽取、压缩,在她掌心凝聚成一柄纯粹由炽白日光构成的长剑,剑身周围空气扭曲,散发出恐怖的高温。没有东皇钟的镇压寰宇,只有太阳精粹的极致锋锐与速度。
青白两道光芒毫无花哨地碰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更为刺耳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割裂的锐鸣。交锋处,光线扭曲,景象模糊。
通天的上清之气试图分解、湮灭一切结构;云中君的日光之剑则带着焚尽万物、洞穿一切的极致穿透力。
通天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他能感觉到对方那柄光剑中蕴含的、远超之前展现的霸道与酷烈!
“这才对!”他大笑一声,不再留手。身形晃动间,仿佛化身千万,无数道青色气刃从四面八方斩向云中君,每一道都带着不同的剑意,或凌厉,或诡谲,或沉重,交织成一张毁灭之网。
通天攻势如潮,云中君守得滴水不漏。两人的动作都快到了极致,在空中留下无数残影。
通天剑气纵横,试图找到她防御的间隙;云中君的光剑则无处不在,仿佛她本身就是光的本身,意念所至,攻击便至。
通天久攻不下,天性中的那股执拗与好胜彻底激发。他眼中神光一凝,周身气息陡然变得极度危险,一道无形却仿佛能斩断因果、破灭万法的上清剑意开始凝聚。
云中君感受到那足以威胁到她这具化身的恐怖力量,非但没有畏惧,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兴奋的金芒,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不再是之前的缥缈不定,而是变得无比炽热、无比辉煌,如同大日临空!
两人隔着肆虐的能量对视。
通天喘了口气,看着云中君那双此刻如同熔金般燃烧的眸子,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畅快淋漓的战意,忽然笑了起来,不是之前那种疏朗或锐利的笑,而是带着一种发现同道、尽兴而归的纯粹喜悦。
“原来你藏得这么深。”他说道,语气里没有恼怒,只有欣赏和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云中君周身炽烈的光芒缓缓收敛,只是眼神依旧明亮得惊人。
她抬手拂过略微散乱的鬓发,仿佛刚才那轮撕开云层、金光万丈的太阳只是个错觉,但那份属于东皇的骄傲却再也无法掩盖。
“你也不差。”她回道。
“下次,”通天眼睛明亮,“找个更开阔的地方,打个痛快。”
云中君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真实而明艳的笑容,带着毋庸置疑的自信:“随时奉陪。”
就在两人心神完全沉浸于这场酣畅淋漓的道争之时,遥远的太古天庭。
帝俊于无尽星光环绕中,缓缓睁开眼眸。他的目光穿透虚空,落向昆仑。在他的感知里,代表太一的那轮“大日”依旧恒定,只是光耀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朦胧”,仿佛隔了一层流转的薄纱。
帝俊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无奈,又似了然:太一……以“云中君”之身,倒是难得如此尽兴。他摇了摇头,重新阖眼。天庭诸事繁杂,只要太一本源无碍,她愿以何种形态、与何人切磋印证,皆由她心意。只是,昆仑山……怕是难得安宁了。
日有三相,本同而迹异。
初曰郁仪,无形无相,光涵万象。其相不可名,周行天衢,如金液流地,巡狩八荒。
次曰东君,显忿怒相。如日之蚀,至阳含杀,大光亦晦,以司刑伐。
三曰云中君,现婉变相。如云中日,幻变无端,似水中日,虚缈难执。
—————《大荒日经·三相篇》
上面是我编的,私设太阳的每一缕阳光都可以是东皇化身,一无固定形(郁仪);二为东君,极恶相,本相是日蚀之日;三为云中女君,本相是难以捉摸的云中之日和水中之日。
斩三尸嘛,给太一编了三个化身
通天:敢去一观吗?(小伙伴一起来玩啊)
东皇:……(该死的,他挑衅我)
东皇不能随便打架,不然别人还以为天庭和三清有什么矛盾。云中君和上清干架,别人还得先问一句云中君是谁。
干架王东皇:快乐!
干架王上清:快乐!
两家哥哥:哎[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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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通天:偶遇路人,约回家打一架后成为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