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克斯的眼皮一下子窄了,黑压压的影子将眸子遮成一条线。门咣当砸向舱壁,狂风倒灌,雨泼进来。维姬嘴唇苍白,圆滚滚的眼睛仍盯着香克斯。香克斯叹了口气,嘟嘟囔囔“这种鬼天气可不适合聊星星”。
他解下披风包住维姬,倒不记得披风之前难道也是这样陈扑扑的。上次清洗是什么时间?肩膀上的灰是在哪儿沾得?唉,这可真是麻烦事。香克斯小心掖着维姬的头发,他没注意自己有根手指搭上女孩细嫩的脖颈。其他指头被头发缠住,终于注意到。于是第二根、第三根,最后他的掌心贴着她,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后颈。维姬没有抬头,披风的影子藏住她。
香克斯的手指抽离,一缕极淡的甜涩缠上来。香克斯捻了捻指尖——这味道他在公爵的珍品库里闻过,是曾拍出天价的香露。维姬在这些东西上从不亏待自己。
他好心情地收回手,指尖刚要去摸鼻子,在贝克曼的打火机的咔哒声里转了个弯,拍掉那点儿不出挑的灰。
“行了,拉基路准备了好住处,最好叫他抱你过去,被淋湿的话....”香克斯促狭地挤挤眼睛,“贝克会帮你烧洗澡水的。”
"少扯淡了,白痴。"贝克曼粗鲁地嗤了声。他叼着烟,目光从维姬包得严实的脸斜到香克斯身上,灰蓝色的烟雾慢腾腾打着旋儿升空,被香克斯的笑声打散。
不太好闻的烟草味裹挟着实实在在的温暖让维姬停止颤抖,她提裙子一样提起披风,免得自己绊倒。“谢谢先生,您真好。”她匆匆说,伸手抓住桌上的礼物,那柄燧发枪。冰凉的铁器贴着皮肤,心脏逐渐安静,胸前的宝石也乖巧起来。维姬跑向拉基路,没在披风下犹疑太久,她握住拉基路的小指。
“可以带我回房间吗?”她的睫毛轻颤,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落到眼皮上。
拉基路抬起她的腰。维姬小声惊呼,鸟一样坐到拉基路的手臂上,披风下长出两节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拉基路护住维姬的脑袋。雨点砸在身上,她甚至觉得痛。睁不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天空和大海黏在一起,变成化不开的墨块。维姬的眼珠刺痛,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雨。
披风在维姬进门时被拉基路扯下来。他站在门外,衣服甩出一滩水。
“你的东西都在这儿。”拉基路说。
维姬没理,把他拽进屋。
“你湿透了。”维姬说。她去拿手帕,手伸进口袋又抽出来,扯起枕头上的方巾塞给拉基路。
“都是新的。”
拉基路当然知道,载着这些东西的船出海不到两个小时就被他们炸沉了。
“你先擦擦吧,太冷了。”维姬倒是想继续扮演好姐姐的角色,但她在拉基路身前像个儿童玩具。
拉基路顺着她的意思擦了擦脸。“还要什么明天告诉我,我们船上没来过女人。”他挠着头,“等下我给你送点儿热水。”
“别来了,雨太大了。”维姬说。她的脸颊湿漉漉的。
“维姬,你别...”
“谢谢你,我的朋友,谢谢。”维姬狠狠擦掉脸上的水珠,“谢谢你救了我。”
“不是这样的,维姬,如果没有你,我们没那么容易这么快结束这事,你还把他们带到海上...”
维姬恶声恶气地推搡拉基路:“你别说这话!就好像是我害死他们的!”
拉基路试图蹲下,但维姬的眼泪止不住。他的膝盖砰得磕到地上,大手忙慌慌在她脸颊边转了半天。拉基路实在没有帮女人抹眼泪的经验,生怕自己控制不好力气把维姬的脸皮掀下来。
维姬不合时宜地笑了。她搂住拉基路,脑袋埋进他的胸口,毛茸茸的头发落到拉基路脖颈间,痒意让他瑟缩了下。
“见到熟人总好过见到陌生人。”维姬的嗓子沙哑,“我很害怕,真想大哭一场。”
“好吧,好吧,如果你想这样哭的话...”拉基路企图放松,但肩膀的肌肉完全无法控制,每一寸都极用力紧绷。他举着双臂,两只手找了好久也没找到落定的地方,只好一直这样悬在空中。
“那件衣服,我之后会洗好还给他的。”
“你还会洗衣服?”
维姬抬起头,红彤彤的眼睛剜了他一下。
“这些我还是会的!不就是搓衣服...我当然会搓衣服!”
拉基路笑起来:“好好休息吧,维姬,不要想太多,要知道好人都是会长命的。”
“我算哪门子好人。”
“好吧,那么我的朋友明天想吃点儿什么?蘑菇汤怎么样?等你醒了,就能喝到一大碗黏糊糊热腾腾的蘑菇汤。”
维姬把拉基路脸上的善意封进眼睛里,最终像猫一样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拉基路走后,维姬将披风挂在门上。披风不断滴水,门口湿了一圈。房间狭长,空气中有蔬菜窖藏后的陈味儿。两侧舱壁吊着架子,上两层摆满酒,最下层收拾出来,大概是要给她当桌子用。床也是吊架改的。看到被褥,维姬眼前又出现美人扭向后背的脸。她咽了口吐沫,强逼自己更关注角落里堆叠的几支箱子。行李上的锁扣全部消失,有些东西在夹缝中露出头尾。
维姬坐在地上。她没心情检查自己遗失了什么,甚至也没办法产生任何需要花力气的情绪。床沿垂下来的紫色绸缎跟着船身颠簸摇晃,闷沉的雷鸣没有丝毫减弱。
维姬搂着膝盖,眼睛直勾勾瞪着门上的披风。水珠还在一滴一滴掉落,和贵人们的头一样。
你们是该死的。
维姬瞪着那些脑袋。
你们从不把人当人,所以也会遇到不把你们当人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这是海贼的世界。
维姬冷起来,她呼出一口白气,探出身子把床单拽下来。枕头滚到地上,翻了两下掉进门前的水洼里。她裹着床单,束腰勒得她喘不上气。她早该脱掉身上这件累赘,乱蓬蓬的裙摆拽着她的腰直往下压。她越发呼吸困难,但这份紧绷却给她带来奇妙的安全感。
香克斯和贝克曼的脸取代马拉圣的人,他们交替在她眼前出现。维姬强迫自己回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强迫自己翻找模糊的记忆中,仅剩不多的、关于香克斯的漫画内容。
路飞拳打凯多,脚踢大妈的主线里,香克斯在做什么?原著里有马拉圣这个的地方出现吗?
维姬捂住脸。她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这部体量巨大的漫画,什么大妈、凯多,这些东西也只是在闲暇时随手刷到的情报更新里得知的。
他们在马拉圣到底要找什么?
维姬攥紧胸前的项链,她的心脏落空一拍,一瞬间以为自己从高楼下坠。
恐慌几乎要淹没她。
维姬憋住一口气,直至双肺出现火辣辣的痛。暖流拂过胸口,灼烧感消散,她产生即便自己不呼吸也可以活下去的错觉。
海贼要寻找宝藏,马拉圣还能有什么宝藏?
维姬拽住自己的头发,她从没怀疑过拉基路。她抓住所有机会向当权者讨要古老的典籍秘闻,拼尽全力找办法回家。贵族们没人在乎星星和宇宙,他们绞尽脑汁,许以重利,只想让她为己所用。家宅的仆役们总是战战兢兢,即便她笑容平和,他们也要避开她的影子。这个地方不把人当人,她揣了一肚子话说给家里的狗。狗不耐烦听,被她揉烦了跑开,这些话就只能跑进伺候狗的拉基路耳朵里。
维姬可怜不合群的拉基路,就像可怜形单影只的自己。她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马拉圣哪个贵族的家拉基路没去过?在这些地方,拉基路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还有香克斯,香克斯所属的克林身后也站着历史悠久的家族。这些家族掌握着马拉圣的秘密,
宝石嗡动,不断撞击她的手心。一道模糊的影子荡开,粗壮的、布满紫黑色吸盘的触须以与外貌截然相反的轻柔拥着她。
“我知道你在。”维姬越发攥紧这枚像心脏一样红得简直要滴血的宝石,声音含糊在喉咙中,“我们不去搅合那些事,大不了就一起逃走。有你在,四皇也拦不住我们。”她吻了吻宝石,“玛迪拉,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挚友,保佑我找到回家的路...安静些,雨和木门挡不住那些家伙的眼睛...”
她的手指拂过那支专用来装首饰的箱子。不过是红宝石,与这块相像的——不!应该说除了那神秘的力量,在外形上完全可以和真货相媲美的仿制品,她早准备了一大把。
她和玛迪拉曾靠这些东西骗过海军的眼睛。
“明天我们去试试,他们到底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