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十三四岁的罗丝其实就是嘴硬。斯科皮大多数时候待她还算温和的,没有她脑补的那样少爷脾气而不可理喻。所以她表面上一口一个“我表弟的好兄弟”这样叫,实际上还是把他划入“自己人”的范畴的。
一开始她没有考虑过斯科皮是怎么看她的。后来罗丝发现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已经不是那种单靠一个阿不思就不想凑一起也得凑一起的关系了,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那么一个性子有点冷淡的人,从来没有对她的任何挑衅行为表现出多大的热情,罗丝盘算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做过什么超出“礼貌”范围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沮丧。
罗丝居然在黑魔法防御课上败给了博洛特,蜘蛛一跳出来她就吓得差点跳起来就跑,斯科皮在后面伸出胳膊拦了她一下,博洛特在他面前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屋子,罗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处理掉了。
事后她有点郁闷,躲在一个教室里练咒语练到半夜,偌大一个教室就她一个人空落落的,于是她弄出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绕着她使劲吵。夏洛特找她许久不见人,拉上雨果去斯莱特林找那两个男孩子求助,后来还是斯科皮找到了她。
“咦……”罗丝有点诧异,“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估摸算了算你平时喜欢去什么地方,以及这个心情会去什么地方,不难找。”他说。
罗丝开始觉得那些鸟很烦了,一挥魔杖让它们散成了粉末。
“很难受吗?”
“嗯……”罗丝点了点头,“白天的时候听到有人在笑我。”
“不用在意他们。”斯科皮坐到了她身边,“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入学的时候,每天都能在别人那听到我的名字,有时候甚至当着我的面摊开了说。”
“是大战之后审判的原因吗?”她记得马尔福家的地位一直有点特殊,荣光和污点混作一团,在这个仍然有诸多矛盾的年代自然很引人侧目。
“嗯,其实我一直……怎么说,不太好接近。如果当时阿尔和他们有一样的眼神,我也不想和他有交集。”他回忆起一年级时候的事情,小幅度地笑了笑,“还有说实话,你也是个意外,我本来还以为会很厌烦身边有人是这样积极过分的生活态度。”
罗丝有时候又冲动又争强好胜,的确是“积极过头”,这也让她有很多受伤的时候。但是他很奇怪地不讨厌,有的时候甚至有一点好奇。
“对了,”罗丝忽然想起来,“你的博洛特是什么啊?我当时没看清……”随即她想,这样问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封闭的房间,”斯科皮说,“小时候在一个柜子里被锁了好久,后来就有点幽闭恐惧症。”
“你还有这样的事啊……”
教室里暗得很,罗丝刚想起身就被桌子腿绊了一下,半路跌落的时候随手抓住了什么东西,似乎是斯科皮慌乱之中向她伸出了手,然后撞歪了一张桌子,她的后脑勺直直冲坚硬的墙壁磕去,然而预想中的钝痛感并没有如期到来,似乎是他的手垫在了墙面上。
鼻尖是少年身上很淡而很清爽的味道,罗丝整个人落在他临时的包围圈里,下巴被肩胛骨磕得生疼。如果不是被桌子某个坚硬的角戳得两个人同时“嘶”得痛呼一声,大概这个场景也很像少女心四溢的烂俗情节。
斯科皮把屋子里的灯都点亮了,暖黄的光线下他的眉眼显得很清晰,少年人已然隐隐有了俊秀的轮廓,用灰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罗丝,显得温和而又是不容置疑的镇定。
在他面前罗丝总觉得自己像个被看穿了一切的小孩,他只要那样一眼,她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高声大笑,慌乱逃跑,都显得过分丢脸。她先前从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这个晚上有了一点感觉,特别是后来她趴在桌上喊困,还被他强硬地盖了件斯莱特林的长袍才慢慢睡着的时候。
梦里迷迷糊糊的,都是一个跟锯了嘴一样不爱出声的少年,除此之外找不出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从一张仍在生长着的好看的脸开始,她的初恋来得猝不及防。
5.
凯莱特是那种气质很温和的人,勉强算得上好看——罗丝对这方面极为挑剔,她这么说的时候就差被夏洛特一巴掌拍死——但是夏洛特说他特别“真实”,比如有的时候严肃脸绷不住啊,一害羞就红了耳尖啊,总得来说,是个实打实的平凡人。
夏洛特那个单箭头粗出天际,但有时候罗丝看到凯莱特看着她做傻事忍不住笑起来的样子,忽然觉得还有一点点隐隐的双箭头。有一次她忍不住提醒夏洛特:“我发现你男神今天看了你好几次诶……”
“真的吗?”夏洛特说,“我没发现!你不会骗我的吧……”
双箭头是这个世界上再美妙不过的事了,真让人羡慕,偏偏当事人还一副不自知的傻样,罗丝想,她就做不了傻事。她就是一个相貌普通没什么成绩以外的特长能淹没在人群里的普通姑娘,而追着她的小少年跑的是香气扑鼻的漂亮姑娘们,她们呼啦啦地跑一圈过去,就可以把她远远落在人群中间,然后讥讽她狮子狗一样的头发。
罗丝从小就觉得自己“不好也不差”,她是有点对不住这个娇艳欲滴的名字,但也自认能过上中等偏上的安宁生活,并对自己的现状感到满意的,但是那之后她很经常地失眠,一边翻身一边把单箭头掐成头发丝一样细的形状,然后告诫自己“做原来的自己”,别“做傻事”。
因为她要是像夏洛特那样,比个剪头画个爱心,高调地上蹿下跳,斯科皮用不了几秒钟就会发现她不对劲。他喜欢清净的日子,肯定要越来越烦然后越走越远。罗丝也总是很着急,恨自己太不争气,恨不能一下子掐掉所有该死的少女心事,每次决定要放弃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拿起书的时候又条件反射地开始努力,大概是要拿出自己最骄傲的东西来。
——也不知道努力来给谁看。
其实想来她也还是做过一点点傻事的。四年级有一回课上分盆栽植物,剩下一个正常盆和一个烂盆。罗丝那天心情被连日的雨弄得奇差,就没花心思,斯科皮就在她对面,于是想也没想就把完好的那个丢过去了,期间头也没抬一下。
之后听到男生很诧异的声音:“你今天是怎么了?”
罗丝才恍惚反应过来——她以前都喜欢吵吵嚷嚷抢最好的那个,毫不客气地丢过去一个破烂货,大多数时候都是以看两个男生抢东西为乐的,仿佛这样就能完美地掩饰她那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仿佛这样他们就永远只是“普通朋友”。可她这一回没藏住。她总是想对他好一点,像是本能,没办法的事情。
她抬了头,还是一张苦瓜脸。
“嗯?”斯科皮见她这张脸,把诧异先收了回去,“怎么了?”
罗丝把脸偏过去一点点,常年累月的习惯已经让她开始构思一种常常“符合她性格”的下一步了。
“罗丝?”嫩绿色的叶子在她眼前晃了一晃。斯科皮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对于安慰人这种事情显然经验基本为零,手足无措地拔了棵嫩苗在她眼前晃了晃,见罗丝眨巴了几下眼睛表情有所好转,更大胆地蹭到她脸上去了。
罗丝终于调整好了状态,做出一副“恼怒”的模样,一抬手摘下了眼前晃来晃去的叶子。可惜她的状态不佳掌控得不到火候,给对面的人一眼看出了“佯装恼怒”,于是自以为哄好了,把自己手里这盆给递了过去:“你还是用这个吧,烂根的能让你忙一个小时。”
“我——我有那么差劲吗?”罗丝这回是真的有点不服气了。
不远处的阿不思已经扑了一脸的泥土,斯科皮点了点他,示意“你们就是这个水平”:“说得好像每次拿最到最烂的不是我一样……”
他当然没那么宽宏大量,只是不忍心破坏那两个幼稚鬼抢东西赢得一点点优越感的乐趣而已。
6.
十七岁的罗丝回想起这些的时候,正在被子里准备懒洋洋地窝到中午,先嘲笑自己一阵,当个笑话来看,然后翻个身继续睡,一本书翻倒在手边。
漂亮的棕红色长发从她的肩膀盖到臂弯,散漫地铺散开来,映着一张白皙明丽的脸,眼睛和眉梢的线条很锐利,明亮张扬令人无法挪开视线,若隐若现的小雀斑刚刚好中和了那张脸上的冷淡和锐气,以前那些站在镜子前点着自己的脸生闷气的傻事早就给写入上个世纪的史书了。
她当然还记得情窦初开的时候那点事,但现在只觉得从头顶到脚尖都冒着傻气。她那时候压根就不懂什么是“自己”和“真正想要的生活”,也以为喜欢都是一辈子的事情。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啊,从来就没有那么绝对那么固执的从一而终,神明也有诞生和陨落,人间的七情六欲又怎么可能永不凋零。
五年级的某一天阿不思神神秘秘地来找罗丝,像是要告诉她一个大新闻。罗丝一拳头给他锤脑袋上:“说不说,不说我要补觉。”
“别——”阿不思把她拉到一边,“不是有段日子,女生送来的礼物都把我们寝室给淹没了吗——然后我就问过斯科皮都是谁送的,他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什么叫把寝室给淹没……”罗丝忍不住吐槽道。其实根本没那么夸张,顶多就是个小礼物堆,还是圣诞和生日的时候才能堆起来那种。
“他昨天居然记住了一个名字!”阿不思挤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还评价了句‘人还不错’!”
罗丝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所以你的这个问题是连着问了他多久。”凭她的直觉斯科皮这类锯嘴的葫芦是不会主动出口供的。
“也就几个月。”阿不思说,“不是重点,关键是我觉得他挺反常的。”
“哪里反常了?”
“就跟我们学院那帮明明‘春天来了’还要死撑着一张脸装高冷的人一样啊。”
罗丝当下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然后她又想,不是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吗……
那个月去霍格莫德的时候罗丝只在路上看到了落单的阿不思,看起来怪可怜的,和那个藏在罗丝躯壳里的自己一般可怜。
“啊,罗丝!”阿不思看到她就跑飞快地跑了过来,“有个去约会的家伙把我扔在这了……”
“彼此彼此,”罗丝面上没什么反应,“夏洛特也去找她男神然后把我扔在这了。”
她记得那是个很冷的冬天,天空中纷纷扬扬地往下掉着雪,从一片一片到一块一块,积在斗篷外面成松软的一层外皮。她似乎看到人群中斯科皮一闪而过的影子,容貌清甜的女孩子冲他笑得特别开心。她心里跟积了雪一样白茫茫一片,偶尔寻得一些惶恐而惊惧的情绪,以她那点拙劣的演技已经掩盖不住了。
于是她念叨着阿不思掉下来拖成一长条的围巾,拼命吸着鼻子假装是天太冷了,把他的围巾一圈一圈塞回去,耳边是少年人嘟囔和埋怨的声音。她忽然就觉得什么常年累月的东西在倒下来,压着她整个人往下坠,本能地伸手抱住了穿成一个球形的阿不思,他本来还在念叨罗丝多管闲事,这会儿也彻底愣住了。
“喂,罗丝你突然干嘛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被她压着全身的重量,许久没有听到回音,僵硬地伸出手拍了拍这个白大他几个月的表姐的脑袋,拂去了那上面沾着的几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