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忍和珠世小姐因为合作的顺畅而进入相安无事的时期后,我逐渐减少去往蝶屋的频率。一来我实在对药物的开发并不了解,无非能对新药的口味提供些建议。一旦我出现,无论是忍还是珠世小姐都情不自禁分出时间来招待我,某种意义上我像个参观的旅客打扰了她们的进度;二来忍对于珠世小姐的态度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激进,徘徊在我心中那个对鬼充满恨意的少女并没有出现,甚至就连一句对珠世小姐刻薄的话语都没有,为此我向忍感到抱歉。
那天夜里我留宿在蝶屋,一直像个尾巴似的跟随在忍的身后,直到她无奈地主动提出要和我一起吹吹风。天已经热了,龙胆花快到了败落的时候,尽管那抹生机盎然的紫色此刻仍然摇曳在蝶屋的庭院,但明天太阳升起时没人知道它还会不会存在。胡蝶忍就坐在距离我半米远的位置,她近乎谨慎地对待着人与人之间社交礼仪,把一切可能隔绝在礼貌之外。在我看来她就像是苦行僧般用礼貌遮掩自己内心的真相,我们一同坐在游廊下,我轻轻晃动着双腿,而忍寂静如雕塑。在我们单独相对的那一刻,笼罩在无边的夜色里,天上竟然连最明亮的北斗星都没有闪烁,照亮眼前的只有我与忍之间摇晃的烛灯。
忍出神地看着远方,不曾显露出丝毫情绪。她的存在让人很容易忘了这位虫柱大人其实还没有二十岁。我凝视着她柔和的侧脸,在长睫下藏着的眼宛若花蕾。心下一动,我提起烛灯慢慢挪移着靠近她,在她不解的注视中强硬地伸手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学着杏寿郎从前安慰我时的姿态轻拍她的肩头。反应过来的忍顿时哭笑不得,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拒绝我的肩膀。
显而易见,我并不懂她,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陪伴她,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我。
“这样就好。”忍轻轻说道,声音融入夜风中,吹拂过我的长发,“谢谢你,朝和。”
或许许多年后我仍然会清晰地记得这个夜晚,在静谧之中世界只有我和忍两个人。它带有不同的颜色,独具象征,而人的一生中这样的颜色并不会很多。
那时的我们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一概不知,只是我希望我们都好好地生活着,去享受没有鬼的世界。
总之,烦心事很快散去,并没有困扰我太久,我的生活又一次进入平和且悠闲的阶段。
随着药物更深一步地推进研发,让我想起自己最初定下可以帮助鬼杀队的两个小目标——药物与武器。实际上,在有栖川家的支持及多方协助下,这两个方向的技术进展都很显著。不过就目前的进度来看,药物的突破显然无须担心,剩下的就只有武器了。
从蝶屋离开后,我坐车去往武器研发工厂。
为了应对不定期的火药试验,武器研发工厂连同烟火工厂一起坐落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地。空旷的环境在建筑身后摊开,不远处光裸的群山少有植物分布,直白地裸露出层层岩土的山体。这里从前是一个石矿,人们挖去半座山石运到城市建造新时代的房屋,剩下的一切随着黑船开国、西洋材料与科技的进入而逐渐改变,矿主在失去绝大部分利益后不再坚守,人力的成本也随着民众觉醒而成为一笔负担,最终被外祖父买下,变成一座工厂。
来前我与京极先生通过电话,沟通了目前的研发进度后,他表示今天就会做一次新型炸药的爆炸试验,邀请我前来观看效果。
我直奔试验场地。
上一回来到这里还是为了向宇髓先生和不死川先生展示炸药的爆破情况,而现在一切都即将要进入最后的阶段,我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激动且紧张的心情。恐惧则很远地追在后面,远得看不见影子,但每当我觉得它并不存在的时候,它就会突然地钻出,在我心口跳动。
穿过围墙般构建起的花楸树行,现在正值它开花的季节,那些茂密的白花串在一起,如同闪耀的光点,散落在郁郁葱葱的树叶之间,显出一派生机盎然。
在欧洲,我想没有人不认识花楸树,北欧人用花楸树鲜红的果子酿造成含有独特甜蜜的高度酒;基督徒则将花楸树的枝干制作成十字架用以表达自己的信仰;凯尔特人更是认为花楸其实是巫师的树,可以被巫师用来制作抵御邪恶的防御道具。然而,在大不列颠,一切与众不同,几乎每座墓园里都会种植花楸树,那些蔓生的枝干、雪白的花粒、成串的浆果,无一不是帮助逝者寻找前往来生道路的路标。
对于寻常人来说,恐惧家中遭遇小偷,与恐惧死亡或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当赖以为生的东西被损坏时,其实也无异于伤害他们的生命。花楸树就像是另一种紫藤花,用自己的阴影庇佑着附近的居民。
但总有人选择走出花楸的结界。
山野依然寂静,我们与它无声地对望。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没有风,天空蔚蓝如洗,光晕染上云层,模糊的晖黄透出些许暖意,落在皮肤上,预兆着夏天的靠近。
实际上,关于炸药的研发在先前就已经暂且告一段落。这是一件会造成大规模杀伤的武器,使用不当甚至很可能祸及旁人,而这绝非我们的真心。更何况,关注着这座岛屿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一旦导致过大的事故,我们很难向官方提供合理交代,也无法将一切公之于众——有谁会相信?警察出现在阳光下,而鬼已经灰飞烟灭。
项目的重启是因为天音夫人的嘱托——没错,不是旁人,而是天音夫人。
这事发生在我与杏寿郎订婚前去拜访主公的那一日。向主公说明我们订婚的日子后,主公留下杏寿郎单独说了会儿话,天音夫人便邀请我去侧间茶室休息。那天陪同在天音夫人身边的不是辉利哉那孩子,而是另外两个女孩儿——一个叫作雏衣,一个叫作日香——几个孩子确实长得很相似,但我还是分辨出些许不同,这两个女孩儿她们似乎比辉利哉更年长一些,个子也高上些许,只是都有着如出一辙的面容,穿着相似的和服,神情看着平静而奇异。
天音夫人提起有栖川家名下的武器研发项目,在询问进度后,带着些许歉意地开口:“朝和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拜托你。”
京极先生已经在等我。看见我后他向我点头示意,先递给我一套防护用具,接着便招呼着记录试验的工作人员们准备开始,
引线点燃。
爆炸。
随着一声巨响,沙尘激飞,遮天蔽日,刹那间笼罩肉眼可见的全部视野,我下意识用手去遮挡眼睛,但抬起手时才想到自己戴着护具。镜片保护眼睛,口罩防止灰尘,黄色如同晚霞,灼目生辉,笼罩着世界不会轻易退去。在寂静声中沉默一会儿,烟尘降落,簌簌声响起,震动我的耳膜,但四下并未回归清晰,空气中仍然漂浮着什么,携带有淡淡的香味。是紫藤花的粉末。
紫藤粉末如烟雾般弥漫,足以冲进任何身处其中的生物的呼吸系统。世界缓慢展露,我们这才终于能看清试验正中心的情况。
说得上是满目疮痍。
纷纷扬扬的蒺藜飞射进提前安置在爆炸区域内的模仿道具,强度远超人类皮肉的包覆组织瞬间撕裂,其中填充的布料石粒更是裂得稀碎。
如果这是活物……
如果这是鬼……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因为目睹夸张景象而感到激动的想象带给我的澎湃感受汹涌如潮,我似乎陷入一种狂热,脸上不由展露出笑容,与京极先生对视的瞬间脑海里呈现的依然是鬼在爆炸中消散的场景。这绝非过度想象,而应该是对未来的一种预见。
事实上天音夫人提出的“往炸药中填置蒺藜”这个想法与京极先生不谋而合,他一早便提出要在炸药中掺杂矿石碎屑和紫藤花粉末来增加炸药对鬼的杀伤力。但外祖父衡量了效力后最终放置了这个提议,只同意了针对子弹的填充进行改造。
但比起我们那并不成熟的想法,天音夫人所说的规划显然更加完善,明显经过了深思熟虑。由经过熔断的矿石浇筑的铁蒺藜被密密麻麻地埋填在火药之中,紫藤花的粉末裹满那些细小却能刺穿皮肤的利器。
在确认效果后,京极先生敲定了最终的配方。接下来几天他会按照天音夫人的要求将所需的全部炸药安全包装并送到鬼杀队。
但狂喜消去,一种更深的疑惑终于浮上水面,展露出真身——数百斤的炸药,天音夫人和主公究竟要用它做什么呢?
又或者,我狂跳的心脏预示的并非惊喜,而是另一种相反的情绪……?
忐忑催使我想要迅速回到杏寿郎身边,将那疯狂作祟的坏念头告诉他,换取来自于他的安慰与解释。
但杏寿郎的柱训练已经开始,炼狱宅中每天挥汗如雨和哭天抢地的成员们一样多,他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单独对战,并且纠正。而训练结束的黄昏过后,他还会出门、奔赴远路加入柱之间的对战训练。为了更好地掌握开启斑纹,柱们需要更高强度地对战来加速自己的心率。等杏寿郎回到家的时候,往往已经是第二天。
我找了一个空当,试着说起炸药和天音夫人之间的联系,闻言,向来乐观向上、遭遇危险时还能露出笑容的杏寿郎却沉默下来,嘴角绷直,眸光落在地上。我去握他的手,一片冰凉。
最终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轻声说没事。
依偎进他的怀里,却感受到他沉重的情绪。
这一切的反常让我无比敏感,但没有途径深入发掘,知道真相的杏寿郎也不欲诉说,我只能猜测为这是鬼杀队的一项秘密行动。但究竟多秘密呢?又涉及了什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竭力安慰自己的心绪,分析着这样紧要的关头,主公大人和柱们行事绝不会冒进,但转念一想,他们都是为了灭杀恶鬼而不惧生死的人,他们又当真不会使用激进的手段吗?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脏便立刻激烈跳动起来。
太阳落下,转而升起,新的一天降临,我们又活过一日。
没有答案,为了缓解焦虑,我不得不给自己增添一些忙碌感,我主动接过了有栖川家针对鬼杀队的物资支持工作。虽然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学过家事——在英国时父亲的家族历史悠久且颇有些地位,家族中的管家一职由世代为兰德家族效力的侍从担任;回到日本后,据母亲所说,外祖母年轻时是个凡事亲力亲为、从不依靠外人的女强人,而有栖川家中后来也就是现在的管家是外祖父从前行商时的一位助手——但物资支持无需过度计较款项,我也没有向上汇报的压力,且多年来物资的供给都有章可循,并不需要我过多费心,因此也算容易上手。
不过物资采买总归多多少少涉及到有栖川家的经营,即使我对行商没有过多兴趣,也耳濡目染地略略了解了一二。也是在这个时候才了解到,蜜璃的家族——甘露寺家这些年一直与有栖川家有着业务合作。甘露寺家有着不少食品类的产业经营,先前我和朋友们经常聚会的那家西洋点心店就出自甘露寺家。
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对于鬼杀队的柱大人们总是有着“隐士高人”般的奇怪认知,现在一下进入现实,颇有些不适应。但细想之下,这不才是鬼杀队的常态吗?虽说鬼杀队的所有成员都知道鬼的存在,但绝大多数的成员都只是普通人,他们直接或间接受到鬼的摧害后才加入鬼杀队发誓要灭除恶鬼。而柱之中唯独蜜璃在加入鬼杀队前没有遭遇过恶鬼的袭击,她是全凭着正义感和善良勇敢的心行走在这条路上的人,责任感则更是加深了她的坚定。
过了两天遇到蜜璃时我向她说起这件事,她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但家庭和睦,父母与弟妹们都善良包容,对于蜜璃加入鬼杀队充满支持。她并不清楚家中产业,同样也是第一次得知甘露寺家和有栖川家的往来,在听说我很喜欢甘露寺家的点心后,更是非常开心地邀请我前去她的家里做客。柱大人的训练基本都在各自的家里开展,蜜璃的柔韧性训练自然也在甘露寺家。在确认我前去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进度后,我便借着调节心情的想法欣然前去了。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我去蜜璃家正好撞上炭治郎结束了无一郎那里的训练前来蜜璃家进行恋柱试炼。
甘露寺家的宅邸不似寻常建筑,是西洋风格相当明显的新式建筑,一砖一瓦堆起的房子高大明亮,墙壁上石膏雕出曼妙的花纹,琉璃的灯罩形如铃兰,阳光透过宽大的窗玻璃洒进室内。蜜璃的家像她的名字,也带有甜蜜的氛围,她精心烹饪了香甜的松饼招待我和炭治郎,蜂蜜淋在蓬松柔软的松饼上,融化在舌尖,悄然安抚了我的心绪。
我提前询问了蜜璃的训练内容,今天上门携带的礼物是从英国带来的一张绝版黑胶唱片与一罐红茶。
蜜璃的鎹鸦拨下唱针,悠扬的古典乐如同湾流缓慢流出、盈满室内。空旷的练功房通透而明亮,一字排开的鬼杀队队员们个个面红耳赤,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站着,脸上的慌乱无法遮掩。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男人,此刻统一穿着贴身的粉白配色芭蕾舞服,人群中只有炭治郎保持着并不害羞的开朗特立独行地站着。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炭治郎足够坦然,而只意味着,他并不知道后面自己会经历什么。
蜜璃用自家养的蜜蜂产出的蜂蜜泡茶,淡淡的甜味顺着温热的水液流下我的喉管,从胃开始向全身蔓延出暖意。我低头饮水,藏起自己眼中的情绪,状若无意地看着蜜璃走向炭治郎他们,柔声纠正他们开腿的姿势。
我抿住嘴唇。
想起自己第一次学习舞蹈时被温柔却严厉的老师摆弄身体的情景。
拉伸阶段,蜜璃为了纠正大家的错误,与炭治郎交换了位置,与蜜璃脚掌相抵的那个鬼杀队队员还晕乎乎的不明所以,但下一秒,在蜜璃温柔的声音中,他的双腿猛地被平直推开,呈现一条笔直。
“……”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炸响世界。
在场所有没有经历拉伸的男性都不约而同地和那位舒展了身体的队员一起露出了魂飞魄散的震惊表情。
柔韧性,好像也不是很好训练呢。看着蜜璃自然地伸手向炭治郎,笑着邀请他来试试,我在心里为他鼓劲:加油吧,炭治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