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津安顿下来后,尚青云发了条微博。
照片是她拽着樊振东胳膊用前置摄像头拍的,两人都穿着运动服,背景是全运村某个走廊。
她头发随便扎着,几缕碎发贴在额前,樊振东被她扯得微微歪着身子,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
配文很简单:我们赛场见。
评论区很快热闹起来。
【圆圆终于发微博了!】
【赛场见圆圆!加油!】
【胖儿看起来又被强迫营业了哈哈哈】
【女团混双女单都加油!】
【平安完赛就好,身体第一!】
她粗略扫了几眼,手指在“身体第一”那条上停顿片刻,然后按熄了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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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走到比赛场馆入口时,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看台有一片区域坐得格外满当,好些人手里拿着统一制式的手幅,蓝底白字,远远就能看清“白云相伴”、“青云直上”的字样。
她甚至眼尖地瞄到有人举着个Q版头像,炸毛的脑袋特征明显。
她愣在原地,直到后面的周启豪推了她一把:“愣着干啥,你的排面啊尚老师!”
“阵仗不小啊。”刘诗雯碰碰她胳膊,小声说。
尚青云“嗯”了一声,下意识想去捂烧得慌的脸,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挺直了背往里走。
那些目光黏在她背上,带着灼人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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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兼四项不是开玩笑的。
赛程密集,刚打完女团就要准备混双,女双那边也不能松懈。
脚踝的反应比预想中来得快,每场下来都像灌了铅,沉甸甸地发胀,带着熟悉的、隐隐的酸痛。
队医每次赛后处理的时间越来越长,按上去的力道让她忍不住倒吸冷气。
但她没跟任何人说。湖北队这次女团走得艰难,几乎靠她一个人扛着。八进四那场,她独得两分,硬是把队伍拖进了半决赛。
赢下最后一分时,她撑着球台缓了好几秒,才走过去和对手握手。
混双倒是顺利得出奇。
她和樊振东像两台精密调校过的机器,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一路杀进了决赛。决赛对手是黑龙江的于子洋和王曼昱,打得不算轻松,但节奏始终在他们这边。
第四局局末,她一个反手拧拉斜线得分,锁定胜局。
樊振东转过身,很自然地和她击掌,手掌相触的瞬间,他指尖在她手心极快地挠了一下,痒痒的。
她瞪他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
领奖的时候,樊振东站在她旁边,金牌晃悠着,和胸前的拉链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侧头看他,汗水沿着他下颌线往下淌,他也正好看过来,眼睛很亮,嘴角弯着。
“还行?”他低声问。
“还行。”她点点头,脚踝在鞋子里抗议般地抽痛了一下。
女双拿了铜牌,搭档是刘诗雯。
枣姐拍拍她肩膀:“可以了圆圆,够本了。”
她知道枣姐的意思。四项里能拿两金一铜,对刚伤愈复出的她来说,已经是超出预期的答卷。
杨劲松打电话来,声音隔着听筒都能听出高兴:“好!打得好!回来给你庆功!”
可心里那点不甘心像野草,烧不尽,吹又生。
她的野心太大,所以每一步也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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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单首轮轮空。后面十六进八,八进四,她一场场打过来,脚踝的疼痛也一步步加剧,从赛后的隐痛蔓延到赛中每一次急停、每一次发力蹬地时尖锐的提醒。
半决赛赢下来那一刻,她几乎是拖着腿走到场边,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滴。
李隼站在她面前,眉头拧得死紧,盯着她被护踝紧紧包裹的脚踝看了半晌,开口时声音压得很低:“明天的决赛,弃权吧。”
空气好像凝住了。旁边递水的工作人员动作都顿了一下。
尚青云没抬头,盯着地板上自己汗水的痕迹,嘴唇抿得发白。
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那个“好”字怎么也挤不出来。
她知道李指是为她好,脚踝再硬撑下去,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可那是决赛。
全运会的女单决赛。
她离那块湖北队从来没得到过的金牌,只差一步。
“我不弃赛。”好半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李隼盯着她,没再说话,重重叹了口气。
晚上回到房间,脚踝肿得厉害,她瘫在沙发上敷冰袋,手机响了,是外婆打来的。
“乖乖!”外婆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笑意,“我今天在公交车上看到你比赛啦!那个电视,小小的,放得可清楚了!你张奶奶、王奶奶都看到了,她们都说你打得好!厉害得很!”
外婆的社交圈就那么点,跳广场舞的老伙伴,楼下小卖部的老板。
现在,所有人都通过电视,知道她尚青云在打全运会。
“就是,你那个脚,是不是又不得劲了?”外婆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了点小心翼翼的心疼,“我看你跑起来好像有点……”
尚青云鼻子莫名一酸,赶紧吸了吸,把那股泪意压下去,
“没事,”她打断外婆的话,“外婆你别担心,小问题。后面……后面还有比赛呢,你还能看到我。”
又哄了外婆几句,挂掉电话,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脚踝一阵阵抽痛,像是在嘲笑她的嘴硬。
她蜷缩起来,把脸埋进枕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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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她去找队医。
“打封闭?”队医有些迟疑,“你想清楚了?这只能暂时压住疼痛,风险……”
“我想清楚了。”尚青云说。
樊振东不知怎么得了消息,找了过来。他没多问,也没劝,只是在她跟着队医往治疗室走的时候,默默跟在了后面。
消毒水的味道很浓,尚青云都有点睁不开眼。
针头刺破皮肤,推进药水的时候,一股胀痛猛地炸开,比平时训练受伤要疼得多。
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过来,摊开在她面前。
是樊振东。他没看她,视线落在旁边的器械柜上,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
尚青云愣了一下,然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很用力,指节都泛了白。药水在皮下游走,带来一片麻木的、钝重的痛感,她死死咬着牙关,把喉咙里的呻吟憋了回去,全部力气都用在攥紧那只手上。
他的手很大,掌心有厚厚的茧,稳稳地承接着她的力道,一动不动,眉头都没皱一下。
然后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封闭针的效果在决赛上场前达到了顶峰。
脚踝那块皮肤木木的,几乎感觉不到存在,这让她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对手是丁宁,上场前,李隼只说了两句:“放开打,别想结果。”
她点点头,握着球拍小跑入场,听见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浪迎接她。
但比赛真正打起来,才知道那点踏实感有多脆弱。
丁宁经验老到,线路刁钻,不停地调动她跑动。
每一次变向,每一次发力,明明感觉不到锐痛,却能清晰地察觉到脚踝深处那种结构上的、摇摇欲坠的虚弱感。
冷汗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濡湿了额发,顺着侧脸往下滑。
好几个机会球,放在平时她肯定上手爆冲了,今天却只能勉强回摆过去,质量不高,被丁宁轻松反击得分。
场馆里的欢呼声、击球声、教练的场外指导声,都像是隔了一层水,模糊不清。
她只能看到那颗白色的小球,在自己和对手的球拍间来回飞窜,轨迹越来越难以捕捉。
局间休息,她用毛巾盖住头,大口喘着气。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清场外指导在说什么,只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拿下毛巾重新上场时,她瞥了一眼观众席,那片蓝白色的区域依然在奋力挥舞着手幅,喊着她的名字。
她迅速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比分最终定格。
11:9。
她输了。
尚青云愣了两秒,然后安静地放下球拍,走过去和丁宁握手、拥抱,说恭喜。
丁宁拍了拍她的背,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只是机械地点头。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走下赛场,李隼和队医立刻围了上来。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走,甚至还能对着一拥而上的媒体镜头扯出个极淡的笑,回答了几个问题,声音平稳,逻辑清晰。
直到走进运动员通道,把所有的喧嚣和目光都隔绝在外,她才猛地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腿一软,差点滑下去。
银牌挂在脖子上,凉冰冰的,贴着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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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跟大部队回酒店。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去哪,漫无目的地在场馆外围走着。
天已经黑了,路灯昏黄,拉长了她孤零零的影子。
她最后在一个僻静的路口花坛边蹲了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开始还是无声的,后来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压抑的、小动物呜咽般的声音从喉咙里漏出来。汗水、泪水糊了满脸,狼狈不堪。
脚踝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场上的无力感。银牌,混双金牌,女团……成绩单看起来似乎不算太差。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场球,她打得有多憋屈,有多不像自己。
那个在球台前凶狠拧拉、敢打敢拼的尚青云,好像被那该死的伤病捆住了手脚,变得犹豫,变得畏缩。
拼尽了全力,打了封闭,忍着了疼痛,还是输了。
脚踝处麻木感正在逐渐消退,熟悉的、更深层次的疼痛开始隐隐复苏。
她想起外婆电话里高兴的声音,想起看台上那片蓝白色的海洋,想起李隼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樊振东递过来那只温热的手。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问自己。
冰冷的绝望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淹没了四肢百骸。
八月份的天津夜晚闷热,她却浑身发冷。
既然写到全运会了,那么胖胖十一月全运会加油[墨镜][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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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