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轮廓渐渐消融在灰蒙蒙的天际线里。望舒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包故乡的泥土,指节都泛了白。
“冷?”他感受到女孩的肩膀微微发抖。
望舒摇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埃里希解开军装纽扣,将她裹进大衣里。
女孩的发丝间还残留着那股他从未闻过的沉香,混合着海风的咸涩,形成一种奇特的味道。
“看。”埃里希突然指向远方。一轮红日正从海平面跃出,将波涛染成金色。
望舒睁大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海上日出。阳光在她琥珀色的瞳孔里跳动,像是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焰。
早餐时,望舒面对陌生的西式餐点手足无措。埃里希拿起餐刀,示范如何将煎蛋切成小块。女孩学得很快,但还是在切培根时弄掉了叉子。金属落地的脆响引来周围乘客的侧目,几个英国妇人交头接耳地打量着这对奇特的组合——一个严肃的德**官和一个东方女孩。
“抱歉。”
望舒用德语小声说道,耳尖通红。
埃里希只是招手叫来侍者换了新餐具,然后将自己盘里的培根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默默推到她面前。
航行的第三天,望舒晕船了。
她蜷缩在狭小的舱房里,小脸煞白。埃里希翻遍医药箱,最后只能用湿毛巾敷在她额头上。深夜,女孩发起低烧,用满语说着胡话。
埃里希守在她床边,笨拙地哼起一首德国民谣,那是母亲在他儿时生病时常唱的。
清晨,他发现望舒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衣角,睡得正熟。阳光透过舷窗照在她恢复血色的脸颊上,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
埃里希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却在起身时发现军装口袋里多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德语写着:“Danke,Onkel。”(谢谢,叔叔)
航程过半时,埃里希开始教望舒认识航海图。“我们在这里,”他的指尖停在南中国海的位置,然后慢慢向西移动,“到亚丁,然后苏伊士运河...”望舒认真跟随他的手指,时不时重复那些陌生的地名。
某个午后,他们在甲板上遇到一群玩耍的孩子。一个金发男孩突然指着望舒喊道:“Chinesische Puppe!”(中国娃娃)
其他孩子哄笑起来。望舒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埃里希上前挡在女孩面前,眼神似乎带着警告意味。
穿过苏伊士运河那晚,埃里希被一阵轻微的啜泣声惊醒。
他发现望舒蜷缩在舷窗边,月光照着她泪湿的脸庞。
“难过?”他蹲下身问道。
望舒摇摇头,却又点点头,最后用混杂着德语和汉语的句子解释:她梦见了嬷嬷,梦见南京的雨,梦见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埃里希沉默片刻,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里面是那匹靛青色丝绸的边角料。
“留作纪念。”他说。
望舒将布料贴在脸颊,嗅着上面残留的故乡气息,慢慢止住了眼泪。
航程的最后一周,埃里希开始给望舒讲解德国的礼仪规范。
“在柏林……”他示范着刀叉的使用方式,望舒学得认真,但偶尔还是会调皮的故意把豌豆戳得到处都是,只为了看他皱眉的样子。
某个暴风雨的夜晚,货轮剧烈颠簸。望舒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埃里希正坐在她床边擦拭手枪。闪电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雷声轰鸣中,他低声用安抚说:“我在这里。”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女孩重新闭上了眼睛,安心入睡。
当欧洲的海岸线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埃里希为望舒换上了最正式的那套连衣裙。他单膝跪地,为她系好鞋带,然后认真整理她领口的蝴蝶结。
“一切都会好的。”他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马赛港的喧嚣声渐近,望舒突然拉住埃里希的手:“保证吗?”她的眼睛在晨光中清澈见底。
埃里希握紧她的小手:“Ehrenwort。”(以荣誉起誓)
马赛港的晨雾还未散尽,汽笛声惊起了成群的海鸥。
望舒攥着埃里希的军装下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码头上熙攘的人群,金发碧眼的欧洲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多。
她不直觉的更加攥紧埃里希的衣服。
“Pass.”(护照)海关官员懒洋洋地伸出手。埃里希将两本护照递过去时,刻意用身体挡住了官员打量望舒的视线。
“冯·霍恩海姆?”官员挑眉,“这位是...”
“我女儿。”埃里希的声音像淬了冰。
官员注意到女孩明显的东方特征,但看到德国领事馆的印章后,还是悻悻地盖了入境章。
火车站台前,埃里希买了份《费加罗报》。
头版报道着德国即将进行的国会选举,魏玛共和国仍在动荡中挣扎。
他迅速合上报纸,却发现望舒正盯着站台上的蒸汽机车出神,巨大的钢铁机械喷吐着白烟,与南京的人力车形成鲜明对比。
他轻轻按了按女孩的肩膀,“要赶火车了。”
北上的列车穿过一片薰衣草田,望舒惊讶的整张脸都贴在车窗上。
紫色的花海让她想起南京的绣球,但更整齐,像是被尺子量过一样。“一切都整齐吗?”她突然转头用她新学的短语问道。
埃里希怔了怔,随即明白她在指什么。“是的,典型的德国风格。”他难得开了个玩笑。
边境检查站,留着八字胡的德国海关官员仔细核对着他们的证件。
“战后很多孤儿,”他瞥了眼望舒,“您真是好心,少校先生。”
埃里希没有解释,只是将望舒往身边带了带。女孩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变化,用刚学会的德语说:“Guten Tag, mein Herr。”(日安,先生)发音标准得令人惊讶。
埃里希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当他们搭上这一列通往柏林的火车时,夜幕已经降临。
“睡吧,”他指着卧铺车厢的床铺,“明天就到柏林了。”
望舒却摇摇头,从行李箱里取出德语课本,就着微弱的灯光继续学习。埃里希注意到她正在反复练习一个句子:“Ich bin Schu von Hohenheim。”(我是舒·冯·霍恩海姆)
深夜,列车穿过黑森林。
埃里希被一阵轻微的啜泣声惊醒。望舒蜷缩在床角,泪水浸湿了衣襟。
埃里希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只能沉默地坐到她身边,直到她停止了哭泣。
次日正午,柏林中央车站的喧嚣扑面而来。
他们刚走出车站,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就停在面前。车窗摇下,是一个金发男人,那男人带着单边眼睛,有这一双比海还蔚蓝的眸子。
望舒注意到他右眼居然比左眼更加蓝。
男人名叫卡尔·冯·里希特霍芬,退役空军上尉,是埃里希在军校的挚友,更是战场上有过命之交的兄弟。
卡尔望了望缩在埃里希后面的望舒,还冲她眨了眨眼。
“上车!你们可算到了!”
车厢里,卡尔兴奋地拍着埃里希的肩膀,恨不得将他几个月憋在心里的话全抛出来。
“老兄,你可错过好戏了!上个月阿尔伯特那小子居然跑去求娶老将军家的女儿…”
他如今因为战伤早早退役,现在就是个闲散少爷,最喜欢听贵族之间的八卦了。
“你说那小子咋想的…”说着说着,他突然通过后视镜注意到缩在角落的望舒,立刻改用夸张的德语慢速说:“Willkommen in Berlin!”(欢迎来到柏林)
望舒怯生生地点头,却突然指着窗外:“Brandenburger Tor。”(勃兰登堡门)这是埃里希教她的第一个柏林地标。
卡尔假装惊讶的望向老友:“哇,发音比你还标准!”
接着,卡尔突然踩下刹车,轮胎在积雪的路面划出两道弧线。
他转身从后座掏出一个扎着缎带的盒子:“差点忘了,给小公主的见面礼!”
盒子里是只精致的音乐盒,打开后有个瓷娃娃在转圈。
“这个会唱歌哦。”听到卡尔的话,望舒小心翼翼扭动了发条,旋律流淌而出。
“这太贵重了。”埃里希皱眉。
“这算什么事,埃里希,咱俩什么关系,你女儿就是我女儿……”
卡尔的话音未落,望舒突然轻声哼唱起来——正是音乐盒里播放的《致爱丽丝》,音准竟分毫不差。两个男人同时愣住了。
“她...会音乐?”卡尔惊讶地转向埃里希。
埃里希摇头,同样困惑。他从未听望舒唱过歌。
女孩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立刻抿住嘴唇,手指不安地绞着裙边。
“继续,小姑娘!”卡尔鼓励道,但望舒只是摇头,把音乐盒紧紧抱在胸前。
车子驶入柏林西郊的富人区时,望舒的眼睛越睁越大。
这些棱角分明的德式建筑与她记忆中的飞檐翘角截然不同,街道干净得几乎发亮,连积雪都被整齐地堆在路沿。
“到家了。”埃里希轻声说。
钉!新角色登场[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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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