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重病后,林黛玉便向贾雨村告了假,连每日早上的一个半时辰也不去了,整天就守在贾敏身边,伺候汤药。
林如海请来许多大夫给贾敏看病,但是贾敏还是没能挺过去。没多久,她就病亡了。林黛玉又守丧,又送葬。她自己本就身体虚弱,守丧期间就病了好几次,都是硬挺着。等贾敏下葬后,林黛玉身上劳累,心里哀痛,导致旧病复发,将养了数月才好。
林黛玉能下床走动以后,便想继续去找贾雨村读书。林如海却突然唤了她过去。
“你外祖母家前两日就遣人来接你入京,只是你身体不大好,我便没有对你说。如今你好的差不多了,便不好让都中的人久等。”
林黛玉惊讶:“此前并未见过,为何突然接我入京?”
“你外祖母怜你新近丧母,家中无人教养依傍,遂想接了你去。那边又是外祖母,又是舅母,还有诸多姐妹,你也能遣忧逐愁。”
林黛玉蹙眉,一脸担忧道:“可是她们再亲,哪里能比得过父亲?父亲近日身上也不大好,让女儿如何能放心入京。”
“我无续室之意,留你在家,我也甚为担忧你的教养问题。你若去了,也可免我忧虑,与留在身边尽孝是一样的。”
林如海搬出孝道,林黛玉没法反驳,只能回去不情不愿的收拾东西。收拾了一会,她的心情一阵厌烦,又莫名涌上一阵困意,便到榻上小憩。
梦中,她又见到了那个癞头和尚。那和尚浑身金光闪闪,与站在他对面的林如海说道:“公子是救不得了,女公子却还救得。”
又说:“今日不听和尚言,怕是她的病一辈子也不好,还有短命早亡之象。若要平安,须避开除父母外的亲人,须不流泪。”
癞头和尚说完,就隐入光中。接着,梦中起了浓雾,待浓雾散去,林黛玉就看到一个女子躺在床上,一边咳血一边流泪,等血尽泪干,那女子纤手垂落,没了生机。
林黛玉虽看不真切,但她能感觉到那个女子就是她,不觉吓醒过来,口中喘着气,心脏因过分跳动而难受。
缓了一会后,她回忆着刚才梦里的事情。其他的倒还是半信半疑,但是癞头和尚的第一句她是亲耳听过的,那时没听清第一句,今日方知他说的是什么。
他那时说了小弟救不了,结果没多久小弟就去世了。如今这话说到我头上,若是那个和尚说的话都灵验,我可还有命活?此去京城岂不是自寻死路!
林黛玉赶紧下榻,要去找林如海说不去京城。这次,不管父亲说什么,她都不能同意。
她刚来到前厅,就听到有人说道:“女公子与仙途有缘,我是特意来指引她的。”
“请道长离开。”
“可惜,可惜,此一去,必是亲人死别,自身也不得善终。”
“请道长离开!”
林黛玉激动的冲出来。她这才看到,大厅里站着一位道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站着的时候整个身体歪斜着,一个肩高一个肩低。但是,此道人虽其貌不扬,整个人却浸在柔和庄严的白色光中。
林黛玉便知,这位道人也同先前那位癞头和尚一样,是一位高人。
“父亲,我要出家!我要跟着道长去。”
“胡闹!”
林黛玉从头上拔下金簪,将其抵在脖子上,狠命按出了血珠:“父亲,我要跟着道长去了尚能存活,若是不去怕是命不久矣。”
林如海看着林黛玉此刻的模样,心中惊惧。她常年生病,脸色本来发白,此刻情绪激动,染上了病态的红,脖子上还滚落红血珠,如雨打海棠,更添了衰败凄凉。
林如海前年丧子,今年丧妻,已经再也承受不了亲人离世了。他看着林黛玉坚决的眼神,长长了叹息过后,终于点头。
林黛玉松了手,伏在林如海怀里哭了一会。等诉过离别之情,她便退到下首处对林如海三叩九拜。然后什么也没拿,跟着跛足道人离开了林府。
大厅内空了下来,林如海跌坐回椅子上,好一阵才平复了心情。然后亲自找到贾府的人说道:“我此前丧子丧妻,一度叹息命运不公。今者有一高道说,此乃前生冤家聚首之故,今生必定死别。我问有何解,他说需化了小女去,可避开死劫,得一个生离。我年近半百,死生无惧,只是怕小女出事,故而忍痛送她出家。现下是不能随你们上京了,还请你们回去告知岳母,舅兄,勿令其挂念。”
贾府的人见林如海悲痛欲绝,赶紧安慰道:“这也是没法的事情,人活着总比死了强,还请姑老爷不要太过伤心。”说罢,就登船离岸,带着上京求职的贾雨村,往京城去了。
本来京城那边已经预备好一切,就等林黛玉上京。但是等前去接人的下人们回来一禀报,说明了情由,贾母哀叹一声,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作罢。
贾宝玉听说了此事,和其他三春说道:“听说是个神仙似的妹妹,现在真个做神仙去了。想必高冷出尘,倒是我等俗人无缘得见了。”
探春笑道:“宝哥哥天天羡慕这些,自己却舍不得一身富贵。”
“谁说舍不得,富贵算得了什么,他日化灰化烟,不过是一场土罢了。我走时,还想要你们所有人眼泪相送呢。”
众人笑了一会,又说起其他。
这个事情,贾府的人说了几天,贾宝玉又比别人多念叨了几天,渐渐的便也没有人提了。
另一边,林黛玉出了林府,跟着跛足道人前行。转过几条街,出了扬州城,来到城郊,只见路旁不远处的树荫下坐着一个和尚,正是三四年前见过的癞头和尚。
跛足道人带着林黛玉来到癞头和尚跟前。那癞头和尚睁开眼睛,看着林黛玉笑道:“女公子,有缘。”
“大师父。”林黛玉双手合十问好。
跛足道人笑道:“徒弟是我的了。”
林黛玉便要朝跛足道人行拜师礼,跛足道人手一抬,林黛玉就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
“不必行那些世俗之礼。”
跛足道人将手放在林黛玉头上,不一会放下手笑道:“都六岁快七岁了,天眼还开着,果真是我道门中人。幸亏你不曾入京,若是见了繁华浮世,被红尘迷了眼,那时你的天眼一闭,就算是彻底堕落,便是神仙也难救。”说罢,跛足道人从葫芦里倒出一个丸药,交给林黛玉:“山高路远,没有好身体可不行。吃吧,吃完了,好随我们上路。”
林黛玉将丸药塞入口中,那药入口即化。吃完后,林黛玉就感觉自己神清气爽,整个身体轻盈起来,浑身的不适全部消失。
跛足道人看着林黛玉的变化,点头微笑:“走吧,走吧。”
三人便离了扬州城,一路南下。
也不知行了多少日子,这日来到金陵。
林黛玉道:“我外祖家的老宅便在金陵。往常常听母亲提起,说她家旧日如何繁盛,房子盖的足有千间。我听着有些将信将疑,林家房子就不小,我数了,也未过百数。千间的房子,那得什么样子。”
癞头和尚道:“这有什么,反正我们闲游无事,去那宁荣街上看看。”
三人一路走,就来到宁,荣二府外。但见外面两府相连,占据了一整条街,四周转了一圈,可见里面亭台楼阁,便知自己母亲所言不虚。
林黛玉踮着脚往墙里面看去,好奇自己母亲以前生活的地方。只是她人小个子低,实在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跛足道人笑道:“何必这样费劲?把我前天教你的法术拿来用一用。”
林黛玉闻言,便两手呈剑指,在眼前一晃,道声:“开。”一瞬间,她的眼睛便可透过围墙,看到里面的景象。
但见里面房屋林立,树木茂密,一片富贵清幽的景象。她便关掉天眼,说道:“瞧着是富贵人家,而且有一股红气正成形,想来不久便有一件大好事降临,只是不知为何红气之下,好像还有一股灰气缭绕。”
“此之谓福祸相依。”跛足道人笑道,“若不知惜福,积累功德福报,他日便是灾祸临头。”
癞头和尚也笑道:“盛极必衰,到了盛的顶点,便是衰的开始。世事变化万般,不过缘来缘聚一场空。若要真求安稳,终须了断。”
跛足道人道:“说起这个,倒叫我想到十余年前收的一位徒弟。现下,他的那位俗世累物就在此处,我们何不去看看?”
癞头和尚点点头。三人便离了宁荣二府,来到金陵府衙。这里,新上任的金陵府尹正在审案。
府衙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前来看热闹的百姓,林黛玉三人就站在最外面,听里面的声音。
不一会,府衙里面的衙役喝堂威,府尹升堂问案。
“被告可拿来了?”府尹问道。
林黛玉听了,暗道好耳熟的声音,便想挤进去看看。结果挤了半天不得寸进,忍不住说道:“这人挤的真致密,难不成整个金陵的人都来看热闹了不成?”
前面有人听到林黛玉说话,笑道:“可不是大热闹。薛霸王冲冠一怒打死了人,都打了一年官司了也没个结果,就看这个新来的贾大人怎么判了。”
林黛玉听到“贾大人”三个字,知道里面的府尹定是贾雨村无疑。正想着,她就听到贾雨村怒叱道:“大胆,我让你们去带被告,如何只押了两个家奴来应付?”
差人道:“回老爷的话,被告前些日子死了。”
“死了?如何死的?”
“说是暴病而亡。”
贾雨村就问薛家下人:“可是你们为了躲罪胡说?”
薛家下人惶恐道:“请大人明辨,我家大爷确实死了,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突然就没了。”
贾雨村冷笑道:“你们是不是胡说本官自有办法验证。曾记得前年偶遇仙师,教了本官一些请仙问乩的法子。薛蟠是不是真死了,我一问便知。”
说罢,贾雨村让人又是拿米又是拿香,一会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一会睁开眼拨弄香米。不多时,他便露出一副遗憾的神情来,对众人说道:“此事我已知晓。薛蟠和冯渊原是前世的冤孽,薛蟠打死冯渊,冯渊的鬼魂又反过来缠死薛蟠,如此两相抵消,阴债已经一笔勾销。至于阳债,便人死债销了罢。只是拐子可恶,若不是他,如何能有这样惨事,按律当斩......”
堂上,贾雨村装的一本正经。堂下,百姓们却在小声的议论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