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之行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尤其在自认为找到了人生目标之后。他并未鲁莽地直接去找庄芦隐,而是先找到了母亲沈宛,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母亲,您不觉得藏海留在府里,实在是暴殄天物吗?”庄之行坐在秋水苑中,语气急切,“他那样的才华,您也见识过的,写奏表,献奇策,连父亲都倚重他处理文书!若是能入朝为官,哪怕只是从工部一个小小的主事做起,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国之栋梁!这对我们侯府,不也是锦上添花吗?”
沈宛捻着帕子,静静听着儿子慷慨激昂的陈词,眉头微蹙。她性子柔顺,不喜争斗,但也并非毫无见识。藏海此子,确实才华出众,心智更是远超同龄人。将他困于后宅,确是可惜。然而……
“之行,”沈宛缓缓开口,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凝重,“藏海的身份特殊,是你父亲……看重的人。他的去留,岂是你我能置喙的?你父亲自有他的考量。”
“什么考量?”庄之行不服气道,“不就是因为藏海长得好看吗?可父亲难道要因为一己之私,就埋没一个人才?这传出去,对父亲的名声也不好听啊!若是让藏海堂堂正正做了官,既能彰显父亲识人之明,又能让他为朝廷效力,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宛看着儿子天真而热切的脸,心中暗叹。她何尝不知这其中关窍?只是庄芦隐对藏海的占有欲,府中明眼人都看得清楚,那绝非简单的“看重”。让藏海入朝?这无异于将已经纳入囊中的珍宝重新置于人前,庄芦隐岂会轻易答应?
“此事关系重大,你切莫冲动。”沈宛劝道,“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然而,庄之行并未将母亲的劝告完全听进去。他觉得母亲太过谨慎。几日后,他寻了个庄芦隐看似心情不错的时机,在书房外求见。
庄芦隐正在批阅公文,听闻庄之行求见,略感意外。这个次子性子跳脱,很少主动来书房寻他。
“进来。”
庄之行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而入。他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觑着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思虑了数日的说辞道出。
“……父亲明鉴,藏海公子才华横溢,心智卓绝,实乃难得一见的人才。如今北境已定,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若能让他入仕,譬如进入工部或都水监,以其在营造、水利上的造诣,必能有所建树,为国效力,亦能彰显我侯府为国举贤之胸襟。还请父亲……成全。”
他说得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为国荐才的慷慨激昂。
书房内一片死寂。
庄芦隐握着朱笔的手顿在半空,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箭,射向庄之行。那目光中没有惊讶,没有赞许,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
“入仕?”庄芦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为国效力?之行,你何时……变得如此关心朝政,又如此……体贴下人了?”
他刻意加重了“下人”二字,如同鞭子般抽在庄之行的心上。
庄之行脸色一白,急忙辩解:“父亲,儿子并非……儿子只是觉得,藏海他……”
“觉得他什么?”庄芦隐打断他,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目光依旧锁着庄之行,仿佛要将他看穿,“觉得他屈居侯府,是明珠蒙尘?觉得他应该有一个更‘光明’的前程?还是觉得……本侯将他留在身边,是委屈了他?”
一连串的反问,语气越来越冷,越来越重。
庄之行被父亲的气势所慑,额头渗出冷汗,支吾道:“儿子……儿子不敢。只是……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庄芦隐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之行,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到庄之行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威压,让庄之行几乎喘不过气。
“你可知,何为掌控?何为所有?”庄芦隐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本侯看中的人,看中的物,便只能是本侯的。他的才华,他的能力,乃至他这个人,都只能为本侯所用。他的光芒,只能照耀在本侯允许的范围之内。让他入朝?将他置于百官目光之下?让他有机会展翅高飞?”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庄之行的肩膀,那动作却重若千钧。
“之行,你记住。”庄芦隐盯着儿子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有些念头,动都不要动。有些人,不是你能觊觎,也不是你能‘帮助’的。做好你的二公子,不该你管的事,少插手。”
说完,他收回手,语气恢复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下去吧。禁足半月,好好反省。”
庄之行如蒙大赦,又羞又愧,脸色惨白地退出了书房,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庄芦隐独自站在书房中,面色阴沉如水。庄之行这番“谏言”,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在了他最为敏感、也最为阴暗的神经上。
他岂会不知藏海的才华足以在朝堂立足?但他绝不能放。放出去,便是蛟龙入海,再难掌控。那少年眼底深藏的桀骜与冰冷,他比谁都清楚。一旦给予一丝自由的可能,那被强行压抑的一切,便会疯狂反噬。
更重要的是,那种将绝世珍宝独占、将翱翔雄鹰囚于掌中的极致掌控感,早已成为他内心深处难以割舍的餍足。他享受藏海被迫的顺从,享受那份才华只能为他一人所用的感觉。
如今,竟有人敢觊觎他的所有物?甚至是他自己的儿子?
一股无名邪火在他胸中翻涌,混合着被冒犯的暴戾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他转身,大步走向汀兰水榭。
水榭内,藏海正临窗而立,似乎在看院中那株新绽的晚梅。听到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是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庄芦隐挥退所有下人,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他走到藏海身后,并未像往常那样直接触碰,而是用一种冰冷而审视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背影。
“你倒是好本事。”庄芦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连之行都被你蛊惑,跑来为你求官了?”
藏海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神情,眸色深沉,不见慌乱:“二公子年少赤诚,偶发感慨罢了。藏海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从未?”庄芦隐猛地伸手,攥住藏海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那你日日夜夜,在他面前展露才华,诉说抱负,又是为何?嗯?”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藏海的心脏,看看里面到底藏着多少算计。
藏海吃痛,蹙了蹙眉,却并未挣扎,只是迎上庄芦隐暴怒的视线,声音依旧平稳:“侯爷明鉴,藏海只是应二公子要求,探讨学问,闲聊家常。若因此引起误会,是藏海之过,与他人无关。”
他的辩解,滴水不漏,将责任全然揽到自己身上,却又巧妙地暗示了庄之行的主动。
这种以退为进的态度,更是激怒了庄芦隐。他猛地将藏海拽入怀中,另一只手粗暴地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翻涌着怒意与占有欲的眸子。
“藏海,你给本侯听清楚了。”庄芦隐的气息灼热而危险,喷在藏海脸上,“你生是本侯的人,死是本侯的鬼。这辈子,你都休想离开这侯府半步!什么前程,什么自由,趁早给本侯断了这念想!否则……”
他的拇指,用力碾过藏海淡色的唇瓣,留下暧昧而疼痛的红痕。
“本侯有的是办法,让你乖乖认命。”
说完,他不再给藏海任何说话的机会,带着惩罚与宣告的意味,狠狠吻了上去,如同暴风雨般肆虐,要将怀中这人所有的棱角、所有的异心,都彻底碾碎,融化成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温顺的依附。
藏海闭上眼,承受着这带着怒意的侵袭,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枚青玉佩,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借势的第一步,引来了惊雷。
这雷声,比他预想的更为猛烈。
但他知道,他不能退缩。
惊雷过后,或许……才是破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