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空气凝滞,弥漫着尘土与墨锭混合的微腥气味。庄芦隐高大的身躯几乎将藏海完全笼罩在阴影里,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灼灼发亮,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告诉本侯,这些日子,可有想我?”
这句话如同淬了毒的针,扎进藏海耳中。他想?他想的是如何在这泥沼中求生,想的是如何完成工程不负所学,想的是这令人窒息的掌控何时是尽头!
藏海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帐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侯爷日理万机,藏海不敢叨扰。”
“不敢?”庄芦隐低笑一声,伸手,并非触碰,而是捻起藏海束发木簪旁一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在指间缠绕把玩,“本侯看你胆子大得很。连庄之甫的账都敢不买,工部的规矩都敢绕过去,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他的指尖偶尔擦过藏海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藏海猛地偏开头,避开了那令人不适的触碰,胸口因压抑的愤怒和屈辱而微微起伏。
“藏海所为,皆是为了如期完成侯爷交托的差事,并无他意。”他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也是为自己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为了差事?”庄芦隐的目光沉了下去,那点伪装的温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平津侯的冷硬与强势,“好一个为了差事!那你告诉本侯,若今日在此的不是本侯,而是其他能给你前程便利之人,你是否也会为了‘差事’,如此这般的……曲意逢迎?”
这话语刻薄而侮辱,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藏海的自尊。他倏然抬头,眼中终于无法抑制地燃起两簇愤怒的火焰,苍白的脸颊也因这激烈的情绪染上薄红。
“侯爷!”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在您眼中,藏海便是如此不堪之人吗?!”
看着他终于不再是那副逆来顺受的平静模样,看着他眼中跳动的怒火和受伤,庄芦隐心中竟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他终于撕开了这层冷静的外壳,触碰到了内里真实的情绪。
“在本侯眼中,你是什么样的人,取决于你自己。”庄芦隐逼近一步,两人之间呼吸可闻,他抬手,用指节轻轻刮过藏海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动作带着狎昵的意味,“取决于你……是否识时务。”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两片因紧抿而失去血色的唇瓣上。意图,昭然若揭。
藏海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他知道,这一次,恐怕难以轻易过关。工程上的成就,似乎并未为他赢得真正的尊重,反而激起了对方更深的掌控欲和……掠夺欲。
就在庄芦隐低头欲吻下的瞬间,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瞿蛟刻意放大的、带着警示意味的禀报:
“侯爷!京中急报!”
庄芦隐动作一顿,眉头骤然锁紧,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与凌厉。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深深看了藏海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暂且放过你”,随即直起身,沉声道:“进来!”
瞿蛟掀帘而入,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庄芦隐身边,将一封密封的文书双手呈上,低声道:“侯爷,是八百里加急,来自边境。”
边境?庄芦隐神色一凝,迅速接过文书,撕开火漆。他展开信纸,目光快速扫过,脸上的神情从被打扰的不耐,逐渐转为凝重,最后,竟蒙上了一层阴鸷的寒霜。
藏海依旧靠着帐柱,劫后余生般微微喘息,心中却并未放松。他虽不知具体何事,但能从庄芦隐骤变的神色和“边境”、“八百里加急”这些字眼中,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庄芦隐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他沉默了片刻,周身那股迫人的**气息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权臣的杀伐之气。
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到藏海身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深沉难测,只是那深处,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暗流。
“河堤工程,你做得很好。”庄芦隐开口,声音冷硬,“继续按你的想法做下去,不必理会无关人等的掣肘。需要什么,直接找瞿蛟。”
这突如其来的支持,与方才的逼迫判若两人,让藏海一时有些怔忡。
庄芦隐不再多言,将手中的急报攥紧,转身便大步向外走去,背影带着一种雷厉风行的决绝。瞿蛟紧随其后。
帐帘落下,将外面隐约传来的马蹄嘶鸣和庄芦隐吩咐启程回京的冷厉声音隔绝。
营帐内,再次只剩下藏海一人。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冰凉的尘土沾染了衣袍。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深切的疲惫与虚脱。他抬手,用力擦拭着自己的脸颊和耳廓,仿佛想要抹去方才那令人作呕的触感。
额角被庄芦隐揩去灰尘的地方,依旧残留着一种诡异的灼热感。
他知道,今日他侥幸躲过一劫。但下一次呢?庄芦隐的耐心似乎正在耗尽,而边境的急报,更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炸响在这看似平静的午后,也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或许即将来临。
他抱紧双膝,将脸埋入臂弯。父亲的玉佩在怀中硌着他,带来一丝微弱的、冰凉的慰藉。
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