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海东部叛乱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大雍朝堂。休养生息十年,这个曾经被平津侯庄芦隐打得近乎灭族的部落,竟再次聚兵,寇犯边境,烧杀抢掠,气焰嚣张。
朝堂之上,主战主和之声争论不休。然而,当目光最终落到那位久未掌兵、却依旧在军中拥有无上威望的平津侯身上时,所有的争论都渐渐平息。皇帝看着阶下沉稳如山、目光锐利的庄芦隐,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平津侯。”皇帝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回荡,“海东部复叛,边关危急。朕命你为征北大将军,总领北境一切军政要务,即刻整军,驰援边境,务必痛击叛军,扬我大雍国威!”
“臣,领旨!”庄芦隐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没有丝毫犹豫。蛰伏十年,利刃终将再次出鞘,那股久违的、属于沙场铁血的豪情与杀伐之气,在他眼中熊熊燃烧。
平津侯府瞬间忙碌起来,如同一个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甲胄碰撞声,马蹄声,传令兵的呼喝声,取代了往日的宁静。庄芦隐雷厉风行,一道道指令发出,调兵遣将,筹备粮草,整个京城都因这位权臣的再次出征而震动。
庄芦隐亲自检视着亲卫营的装备,脑海中飞速盘算着北境的地形、敌我的兵力对比、粮草辎重的运输路线……就在这千头万绪的紧张筹备中,一个清冷而聪颖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思绪。
藏海。
那个在河堤工地上,于尘土飞扬中指挥若定,眼神明亮的少年。他那份于困境中另辟蹊径的急智,那份对地形、结构、乃至人心的精准把握……
庄芦隐的脚步猛地一顿。北境战事,并非简单的两军对垒,地形复杂,气候恶劣,后勤补给更是重中之重。一个优秀的谋士,有时胜过千军万马。藏海虽无战场经验,但其才智心性,或可弥补此节,带来意想不到的破局之策。
更重要的是……庄芦隐眸色转深。将此子带在身边,既能就近“雕琢”,防止他趁自己离京期间脱离掌控,也能让他在真正的刀光剑影、生死考验中,更快地磨去那些无谓的棱角,彻底为他所用。
“瞿蛟。”庄芦隐沉声唤道。
“侯爷。”瞿蛟如同影子般现身。
“去汀兰水榭,告诉藏海,收拾行装,以军师名义,随本侯出征。”
这道命令,来得突兀而强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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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兰水榭内,藏海刚刚收到庄芦隐匆匆离去、边境生变的消息,正自心绪不宁。那日营帐中的惊险与屈辱尚未完全平复,这突如其来的战事又为未来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战火,竟会如此之快地烧到他的身上。
当瞿蛟带着一队亲兵,面无表情地传达庄芦隐的命令时,藏海愣在当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随军出征?军师?
他一个从未踏足过战场,甚至连鸡都未曾杀过的营造匠人,如何去当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师?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瞿护卫,是否弄错了?”藏海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试图保持冷静,“藏海于军旅之事一窍不通,岂敢妄称军师,贻误军机?侯爷……三思啊!”
瞿蛟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硬面孔:“侯爷之命,从无差错。藏海公子,请即刻收拾,一个时辰后出发。”他顿了顿,补充道,“侯爷说了,公子聪颖,当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之理。边境不稳,京畿亦难安宁。公子即便不为军师,也该为……自身考量。”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藏海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明白了,这并非什么赏识提拔,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与掌控。庄芦隐是要将他牢牢绑在身边,无论是在繁华京都,还是在血火战场。
拒绝?他毫不怀疑,瞿蛟和他身后的亲兵,会“协助”他完成“收拾行装”这个过程。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个人的意愿,在绝对的权势和国家机器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我知道了。”他淡淡道,“有劳瞿护卫稍候。”
他转身走进内室,动作机械地开始收拾。几件换洗衣物,父亲留下的那几卷关于山川地理、天文星象的笔记,还有那枚片刻不离身的青玉佩……他的行囊简单得近乎寒酸。
一个时辰后,藏海穿着一身庄芦隐早先赏赐的、他从未穿过的玄色劲装,走出了汀兰水榭。这身衣服剪裁合体,更衬得他腰身纤细,双腿笔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文弱,多了几分利落的英气,只是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唇瓣,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被瞿蛟“请”上了一辆早已备好的、外表朴素内里却布置舒适的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侯府熟悉的景致,也隔绝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
马车随着大军开拔的洪流,缓缓驶出京城。藏海坐在摇晃的车厢内,听着外面震天的马蹄声、车轮滚动声和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只觉得一颗心也随着这声音,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是尸横遍野的战场?是更加严酷的掌控?还是……九死一生的命运?
他攥紧了袖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神稍稍凝聚。
无论如何,他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等到迷雾散尽,看见出路的那一天。
征途,已然开始。这是一条被迫踏上的、充满未知与凶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