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局棋,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平津侯庄芦隐的心湖中漾开了持久不散的涟漪。藏海的身影,在他心中不再只是一个美丽而易碎的符号,而是蒙上了一层智慧与神秘交织的光晕。他开始以一种新的、带着探究与欣赏的目光,重新审视这个被自己强掳回府的少年。
听竹轩依旧清冷,但它在侯府中的地位,却因庄芦隐态度的微妙转变而悄然提升。份例用度愈发精细,下人们伺候得也更加小心翼翼,连带着对藏海本人,也少了几分最初的轻视,多了几分揣测与敬畏。
庄芦隐并未急于再次逼迫。那夜藏海泪眼婆娑的模样与棋盘前神采内蕴的身影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一种更甚于□□占有的**开始滋生——他想要征服的,不仅仅是这具皮囊,更是皮囊之下那个清冷、聪慧乃至带着些许桀骜的灵魂。他要这块璞玉,心甘情愿地在他掌心绽放光华。
于是,庄芦隐去听竹轩的次数多了起来,却不再总是夜晚突兀而至。有时是午后,他会携一卷书,在听竹轩的竹林边坐下,看似随意地翻阅,偶尔就书中典故或朝野轶闻,与静立一旁的藏海交谈几句。起初,藏海应答极为谨慎,言简意赅,多听少说。但庄芦隐学识渊博,见解老辣,提出的问题往往切中要害,引得藏海不得不调动全部心神应对。
几次下来,庄芦隐惊讶地发现,藏海不仅棋艺精湛,于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乃至营造工巧之事,竟皆有涉猎,且见解往往独到,并非死读书之辈。尤其在一次谈及前朝宫殿修缮利弊时,藏海对于材料力学、结构承重乃至风水布局的论述,虽言辞含蓄,却内行至极,让庄芦隐这个见多识广的权臣也暗自心惊。
“你这些学问,从何而来?”一次,庄芦隐终于忍不住问道。一个看似普通的丧父少年,怎会有如此渊博杂糅的学识?
藏海正为他斟茶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茶水稳稳注入杯中,未曾溅出半分。他垂眸,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先父……辞官后曾游学四方,结识奇人异士颇多。藏海自幼跟随左右,耳濡目染,略听得一些皮毛罢了。”他避重就轻,将一切推给了已逝的父亲。
“哦?你父亲还曾是个官?”庄芦隐深深看他一眼。
藏海点头,“不过钦天监一小小监正。”
庄芦隐见他并无说出其父名讳的打算,也体贴的不曾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并不急于一时。他享受的是这种逐步揭开谜底的过程,享受看着藏海在他面前,一点点褪去那层自我保护的外壳,展露出内里惊人光华的感觉。
这一日,庄芦隐下朝回府,心情似乎不错。他未换朝服,便径直来了听竹轩,手中拿着一卷裱糊精美的画轴。
“来看看这个。”他将画轴在石桌上铺开,是一幅《西山秋霁图》,笔法苍劲,气象雄浑,乃前朝某位山水画大师的真迹,价值连城。
藏海走近,目光落在画上,细细观赏。他看得极为专注,眼神中流露出纯粹的对艺术的欣赏与痴迷,暂时忘却了身处何地,面对何人。
“笔力遒劲,墨色淋漓,确是大家手笔。”藏海轻声品评,“尤其这山间云气的处理,虚实相生,意境悠远。”
庄芦隐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果然喜爱,心中竟生出一种类似投喂珍宠般的满足感。“喜欢?”他问道,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藏海蓦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平日的清冷:“名作在前,无人不喜。侯爷珍藏,果然非凡。”
庄芦隐却不理会他的客套,径自道:“本侯记得,你院中书房西墙尚且空着。此画,便悬于那里吧。”说罢,不容拒绝地吩咐随从即刻去办。
藏海一怔:“侯爷,此物太过贵重,藏海恐……”
“一幅画而已,何须推辞。”庄芦隐打断他,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美物配雅士,正当其所。”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在本侯这里,你值得拥有这些。”
这话语,既是恩赏,也是宣告。他在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地将藏海拉入他的世界,用锦衣玉食、古籍珍玩,温柔地构筑起一座新的牢笼,让藏海习惯,让他依赖,让他最终无法、也不愿离开。
藏海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他如何不懂庄芦隐的用意?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侵蚀,比直接的强迫更为可怕。它瞄准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精神与意志。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挣扎,低声道:“谢侯爷赏赐。”
庄芦隐看着他顺从(哪怕是表面的顺从)的模样,心中愉悦。他喜欢这种将美好事物打上自己印记的感觉。他抬手,似乎想如那夜般触碰藏海的脸颊,但指尖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又停了下来。他想起了那滚落的泪珠。此刻,还不是时候。
他的手转而落在藏海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那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让藏海身体瞬间僵硬。
“好好待着。”庄芦隐留下这句话,语气意味深长,随后便转身离去。
藏海站在原地,肩上那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烙铁般灼热。他看着下人们小心翼翼地将那幅价值千金的《西山秋霁图》悬挂在空荡的墙壁上,原本清冷的书房,因这幅画的存在,顿时增添了几分华贵与沉重。
这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庄芦隐正在用他的方式,耐心地“雕琢”他这块“璞玉”。赏赐会越来越多,关注会越来越密,直到他彻底被纳入对方的掌控,直到他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或者……直到他找到另一种方式,在这华丽的牢笼中,保全自己那颗不肯完全屈就的心。
窗外,竹林沙沙作响。藏海的目光越过摇曳的竹影,望向高墙之外那片被切割的天空。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
---
而庄芦隐回到书房,心情颇佳。他吩咐瞿蛟:“去查查,藏海父亲姓什名谁,生前游历的具体经历,结识过哪些人。”他对藏海口中的“奇人异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块璞玉的来历,他势必要弄清楚。同时,他也开始考虑,是否应该给藏海一些更实际的事情做,让他更多地参与到与侯府相关的事务中来?如此才智,若只困于一方小院,未免可惜。
一种将珍稀藏品逐步展露、并让其发挥价值的期待感,在庄芦隐心中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