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镜流】行为罪薮 第2章 命由天定

“对不起。”

广白并非胆小怕事之人，亦非如此刻薄寡恩，只是有阿若，他不得不顾忌些，他很清楚季明月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有如此身手之人，必然身世不俗，此次收留之人堕入魔阴身让他实在有些害怕，若是她的仇人找上门来，或是她自己是发了狂……届时阿若出了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抱歉，我明日一早就走。”

明月没有解释什么，干脆利落的道歉。

“……”

广白看了她一眼，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有心想再开口道歉，最终却又明白这歉意太苍白，他是太善良的人，仅仅因为自己无法帮助别人就感到愧疚，却忘了自己本没有这个义务。

“你……为何不回家去呢？”

广白没再说些道歉的话，他也明白这些话都没有意义。

家。

多么温暖的词汇。

剑宗算家吗？14岁以后她就一直生活在那里，那里有独属于她的山头，她种满了桃树，一到春天那些花儿就开的灿若朝霞，漂亮极了。她在那里练剑，曾经也有过那么几个活泼可爱的朋友，她们和她不一样，她们是彩色的，而她没有颜色。她所有的生活轨迹都在剑宗，明月峰上的一切都是她留下的痕迹，那是家吗？

可是即使在那里，也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样，也算是家吗？

不论是与不是，如今都回不去了。

明月微微笑了笑，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有吧，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回不去了。不过你别担心，我这么厉害，就算给人家做打手，也能谋个出路，不会有事的，我安顿好以后就给您写封信，要是有什么困难我能帮上忙的，尽管找我。”

广白知道不该再去探究人家的过去了，再往下聊必然是些不太痛快的话题，找了个借口回了房间，留下明月一人。

这一日的月亮格外的圆，她伸出手，透过指缝去看那轮明月，似乎再抻抻手就能将它握进手中，可她也清楚的明白，那是近在咫尺的远，又是远在天涯的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的。

进阿若屋子的时候，明月隐匿了自己的气息，生怕吵到小姑娘，把她惊醒。

但她还是醒了。

也许她也有所感应这即将到来的分别。

“……明月姐姐？是你吗？”

明月有些惊讶她能发现自己，低头却看到窗外撒进来的月光将自己的影子无比清晰的印到地上，不由失笑。

“上古有神鸟鲲鹏，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这是这把剑名字的由来，我的佩剑，图南剑。我亲手炼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自保用足够了，送给你。也希望你能像鲲鹏一样，飞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阿若撑着上半身望着明月手中的长剑，那把剑剑身修长，寒光凛冽，透出一股超脱尘世的清冷，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的光线。剑锋锐利，刃如霜雪，仿佛轻轻一挥，便能斩断世间纷扰。即便阿若不懂，也明白这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我听到了。”

“什么？”

阿若莫名其妙的说着她听见了，明月起初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是方才她和广白在院子里说的话。

“我没有睡着，只是不想让爷爷担心才假装睡着了。但是我……很害怕，那些血，一片赤红，溅到我脸上的时候甚至还是热的……我不明白，那个人之前还笑着和我说他很快就会恢复好，之后他就能回家了，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样呢？他就那样死了，从此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再见到他，可是这一切都并非他的本意，是魔阴身害了他，我害怕我也有一天会和他一样，从此失去一切感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见不到爷爷，见不到你，见不到……”

阿若断断续续的说，边说便抽泣着，脸哭的通红。

明月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她还太小，对生死之事是如此的懵懂，却又如此的善良，所以才会这么痛苦。

“拿着这把剑，握住它。”

明月将剑塞入阿若的手中。

剑柄冰凉，一阵寒意让她打了个寒噤。她看向明月，对方正一脸鼓励的注视着她。

“对于这世界上的所有人来说，终点都是一样的，都是死亡。对有些人来说，死亡是解脱，譬如那些怪物，是叫……丰饶孽物，对吗？你的爷爷告诉我，他们没有意识，只是凭着本能行动。如果下一次再遇到他们，不要给他们伤害自己和伤害身边的人的机会，为此自保、即便是杀了他们，也是正确的。”

阿若握紧了剑，神色慢慢变得坚毅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收了剑，再次望向明月。

“你要走了吗，明月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说不定之后我能去找你！”

“我不知道。”

明月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这让阿若有些惊异，她以为明月姐姐如此决断是早已有了目标，却原来是走一步看一步吗？

“如果找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明月起身，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若是有缘，自然会再见。好了，快睡吧，小孩子睡的太晚就长不高了哦。”

离开阿若的屋子，明月没有等到第二天早上，当晚就离开了济世堂。

月色如水，夜色如墨，明月跟个孤魂野鬼似的晃荡在苍城，身后还吊着几个尾巴。其实根本无处可去，她心里是清楚的。

月光下的少女背影纤细而落寞，她看起来很是柔弱，这种柔弱并非是出于外貌，而在于骨，她的心是无助的。

她忽然停下不动了，随后转过身抬起手指精准无误的点向那些尾巴藏身之处。领头之人知道已经暴露，打了个手势带着手下一起走了出来。

“我叫嘉树，是将军大人派来……请放心，我们对你没有恶意。”

为首的青年很是俊秀，浅灰色的短发，看起来很值得信任。他对将军的目的语焉不详，但明月清楚对方是来监视自己的。

“带我去见你们将军吧。”

明月没有追问将军的目的，嘉树松了一口气。至于要去见将军，将军本也想见见眼前这位，于是他尽职尽责的带路。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这是《楚辞》里的句子，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希望你能适应任何环境，在哪里都能扎根生长。”

半路上，明月突然出声。

嘉树转过身，少女面带笑意，在入水的月光下显得平白温柔了几分。

“我……不知道，我以前也从来没见过我的父母。”

“……也许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

明月露出一丝带有歉意的表情，出言安慰。

嘉树笑了笑，没有说话，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两人一路无言，来到将军府。

苍城的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后世已不可考，这架仙舟上的一切，以后都会成为只存在于季明月回忆中的虚幻，她会成为这个城市崩塌的亲历者，并亲眼见证它的繁华、它的挣扎、它的落幕。

然而现在，她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只是无路可去，所以才答应见这位将军。

其实这片星空下的一切都已经写好了归途，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她就不得不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下去，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