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已经拿到了新舆图,但应载雪与言通玄也没急着离开。她们本就答应白岩要帮着赶鸡,怎能食言离去?再者,子规村重建,必然缺人手,她们能帮就帮些。
摇摇晃晃坠在队伍后头,言通玄随手取了条较长的白布放在手里把玩:“不急着去寻你老师了?”
埋首于手中舆图,应载雪回:“不是不急。只是想…”
话语顿住,少年想了想,还是将舆图收起,抬头对着身边人露出一抹笑:“只是想,如果老师遇上这样的事也会停下。”
此间修士之所以举步维艰,一则是受世家大族欺压凌辱;二则是因世道险恶,灵兽遍布,常有天灾地患,想要寻一处安宁之地度日,难如登天。
眼下子规村修士虽还未寻得抵御天灾**的良策,倒也逐渐摸索出了一套耕织牧养、自给自足的生存之法。
应载雪得承认,她想留下看看。
看看这无根无萍的村落,究竟要如何走向五谷蕃熟,穰穰满家。
……
斜阳冉冉,为霞满天,流云随着步伐一路向西。白满川这回选定的村落位置,较之先前更为偏远无人。
一行人走至天黑,才听得最前头的人高喊:“就这了!”
这声一出,柳淑然立即跌坐在地,身上扛了一天的器具衣物,也随之乒乒乓乓洒落。呼出的鼻息沉重至极,已然是累得虚脱。
修行之人没有那么多计较,在外和衣而眠是常有的事。在确认白满川与钟清渠说今晚的守卫交给她们后,村子里的修士都就地躺下,很快,鼾声四起。
言通玄蹲在柳淑然等人的身边,挨个摸了她们的额头和脖颈。确认没有发热等症状后,才笑着对应载雪道:“也是累坏了。不若,咱们给她们建几间屋舍再走?”
应载雪正在与白岩交割六彩鸡,闻言颔首:“不错的主意。”
白岩却是拒绝:“你们是客人,本就麻烦你们许多,怎还能让你们来替我们建屋舍?你们今晚也好生休息,明日请你们看一出好戏。”
应载雪坚持:“不过是几间屋舍罢了,又非什么难事。”
先前在病村没能帮上忙,已是深感遗憾。如今子规村正好能帮上忙,又怎能视而不见?
两人都很干脆的性子,与白岩说过后,就转身去了旁边树林寻合适的木材。
白岩见拦不住她们,便将白满川钟清渠也喊来,跟着人一块干活。
木屑纷飞,锯木声被万籁符掩盖下,墨色天际不知何时也裂出一丝灰白。灰白从黑幕后挤出,染上了微黄,渐渐照亮整片天空。
柳淑然再次从睡梦中醒来时,意识还有些模糊。等隐约记起昨日发生了什么,眼眸已瞪得如猫儿般圆:“这…这是给我们的房屋?昨夜,大满阿姊和钟师长她们搭建的?她们一夜没睡?”
她身边,其余睡醒的子规村修士也都是用写满惊奇的目光看向前方…
只见平原上,一夜之间竟起了三列木屋,前后错落有致,以石铺地,瞧着就比她们往日住的房屋要整洁大方。
“还愣着做什么,不是说要重新挑选屋舍?我与你们钟师长就住在最南边,前面的大屋子以后是新学堂。至于后边…”
白满川爽朗大笑:“你们先到先得!”
应载雪与言通玄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么一大群人随着白满川话落,嗷嗷叫着扑向已经盖成的木屋,也不由被氛围所感染,满脸笑意。
“应道友言道友,你们还站那做什么!来,瞧瞧你们的屋子!”
老远的,白满川就对着二人喊。
适才还在人群外旁观的二人,瞬时被后方还未去抢房子的修士包围。
一群女男老少围着她们,神情激动:“对!要给两位道友留房子。还是大满想得周到。大家都让让,都让让,让两位道友看了房子先!”
被推搡着往前走,等二人临近白满川口中的屋舍,一见屋舍位置,都是哑然失笑。
言通玄:“我说白道友方才怎只提了后面那间木屋,原来旁边这间是留给我们的。”
与白满川家相连的屋舍总共就三处,一处做了学堂,一处由子规村修士自己分配,另一处则留给了她们。
“虽知二位道友不会在此久留,但二位此次相助之情,我等也铭记在心。二位日后有机会就常回子规村,我与满川,永远都是二位的邻里。 ”钟清渠向二人拱手。
她至今还未与应载雪比试一番,但也从那日少年一杆挑走谢氏子的举动,看出少年实力非凡。
应载雪回礼:“还未恭喜钟道友勘破迷障,初窥己道。”
钟清渠眼中漫开零星笑意:“也要多谢应道友前日及时赶到。”
前日,应载雪若是再迟一些,也不知是她勘破心中心劫更快,还是那俩谢氏子的匕首更快。如今回想起来,当真还有几分后怕。
言通玄心神微动…
“敢问钟道友当日所悟为何?”
钟清渠面上露出回忆之色:“我听见了淑然的背书声…二位或许不知,钟某心中本就有心结。当年也是茫茫不知归处,四处飘零至此,与满川相遇。”
“我在此地教书育人二十余载,虽心中隐隐有所感悟,却始终未能参透关窍。直至昨夜忽闻淑然背书,恍若惊觉,我即为师长,当以身作则。”
“我若是在她们面前被自己所救之人杀害,她们心中该作何想法?还会认可早上我所授的内容吗?”
“不会,因为她们只看到行善者不得善终,被救者贪惏无德。”
言通玄神色莫名。为以身立教、垂范学子,暴起诛恶…钟清渠这番教学之道,放在她从前多少能评上“硬核”二字。
至于那背书声,目光悠悠投向身侧少年。她前夜一直与柳淑然等子规村修士待在一处,可是很清楚柳淑然的背诵要晚于笛声之后。那钟清渠听见的背书声,又是哪来的?
察觉到她的目光,应载雪略一侧头,对她微微一笑。
“几位别唠了,大满已经带着人选完地了,等会就是祭土地生灵。你们可别错过了。”白岩从远处走来,插入三人的对话。
昨夜修建屋舍时,白岩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养殖灵兽,便圈下了最北边的屋舍,打算日后专心于鸡豚狗彘之畜。故而这会从自家屋舍中走出。
白岩很热情地向二人介绍:“咱们子规村的祭祀仪式,可不能错过。是满川那丫头每年偷偷跟着陈学真学来的…”
眼下之意,就是学得谢氏祭祀之仪。
闻言,应载雪与言通玄自然是要留下看看。
子规村的其余修士,似乎对这一事都不陌生,几人配合着就准备好了贡品。被拔了毛的六彩鸡,昨夜顺手摘得果子,以及村里人现摘的野菜…依次被摆上长桌。
白满川带领着人走到他选定好的荒地上,洗脸洗手,整肃衣冠,然后从村中年长者手中接过三炷香。
点香,细烟缓缓升腾而起。
宛若水波悠悠向天际绵延而去,带着下方上百修士的期许。
弯身而下,身后其余人也随之动作:“伏惟天地,覆载无私。化育万物,德配乾坤。今值春耕,万物复苏。犁铧将举,百籽待哺。恳祈天地——兴云布雨,应时而降;驱虫祛病,护苗健长!我等乡民,必当勤勉耕作,不负天地恩德!”
应载雪与言通玄虽不参与接下来的农事,但还是站在队伍的最末端,跟着所有人弯身请愿。
愿来年风调雨顺,户户满仓。
愿此地修士安康,不再受外界惊扰。
村里唯一坛清酒被搬出,钟清渠出列,手持杯盏分三次将杯中酒倒完。紧接着与白满川一道烧纸,再拜…
“祭祀圆满,诚心叩谢。感恩天覆地载之恩,愿四时顺遂,五谷丰登。”
“伏惟歆享,心意上达。”
就在白满川最后一句话落地之时,后方应载雪与言通玄就看见她身上升起一团气,微黄无形,生机勃勃,像是火焰,却比火焰更温和。
“这是…”
“天地功德。”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环顾四周,言通玄很肯定:“她们都没有看见,只有我们瞧见了。”
应载雪也发现了这点,但她也无从解释。甚至在她印象中,天地功德,无形无相,玄之又玄,唯有机缘所至,才会骤然乍现…
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
周遭的众人不知两人心中震撼,在祭拜完天地以后,便各自忙碌起来,撤贡的撤贡,清扫的清扫…
看着被端下去的六彩鸡,言通玄眼底划过雾气,小声对应载雪道:“这一只鸡,怕是不够吃。”
应载雪心领神会:“通玄是想去岩阿姊那偷鸡?”
言通玄摇头:“那是黄鼠狼才干的事。”
应载雪忽略“黄鼠狼”这陌生的动物,顺其言语道:“的确是狼干的。不过当我们听见动静,赶去时,就看见一只落荒而逃的狼,和已经被咬死的鸡。”
言通玄为她与应载雪的默契感到满意,先小小地往后挪了一步:“我好像已经听见鸡叫了,我们快去看看吧。”
应载雪也顺势后退…
待到白满川钟清渠几人忙完事宜,准备去寻应载雪二人用膳时,却发现了找遍了村落也没有看见二人。
最后几人只在白岩家新搭的鸡圈里,发现了一叠灵符。
灵符下是一张小纸条。
【承蒙诸位两日照顾,我二人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留于鸡圈中的灵符,可方便村中人日后传音往来。】
“五谷蕃熟,穰穰满家。”
引用自《史记·滑稽列传》,形容五谷丰登、粮食满仓的丰收景象。(夸克)
……
“鸡豚狗彘之畜”
引用自先秦典籍《孟子·梁惠王上》,原文:“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意思是:按照时节养这些家禽,使七十岁的人也能吃上肉。
……
祭天地的文稿啊,是我找了一些曾经好像是拜土地神的文稿,然后改的。这个不是我编的啊,我没有这个本事。
……
应载雪言通玄,两款常被刷新为邻里的好修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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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天地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