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从夜雨中传来时,言通玄正靠在门框上,讲述着东郭先生与狼的事迹。
她的语调有些懒散,不疾不徐,不似钟清渠上课时那般简明扼要,却将故事转折之处描述得惟妙惟肖。不知不觉间,就将屋里头修士的心神拉了过去。
所有人都屏息凝听,有一瞬间她们仿佛忘却了屋外的磅礴大雨,忘却了心中的忧愁。直到笛声传来…像是清晨的鸡鸣高亢急促,将她们思绪拉回。
言通玄转身看向屋外的大雨,清脆爆裂,连成串的雨帘让世间色彩越发朦胧模糊,分不清界线,辨不清善恶…
“子路施救溺者,溺者感恩…孔子闻之,大喜…鲁人必拯溺者矣。”
忽而,有声音从身后屋中传来。
言通玄未回头,依旧注视着屋外雨势。初始,声音仅有柳淑然一人,但随着她来回背诵。屋中其余人也想起了今日学堂所授内容,跟着磕磕绊绊背诵。
屋外雨势减弱,最后一滴雨水顺着草尖滑落,隐入土中。草叶回正,坚韧昂然。天地恢复明朗,万物被洗涤的清晰鲜明。
施救者,当施以褒奖。
那负恩者,亦当严惩。
……
白岩以灵力化成屏障,死死抵御着近在咫尺的铁铲。
她虽不是陈学真对手,但她到底经历过远距离的跋涉。战斗意识,远超于常居于鱼阳郡的陈学真。
陈学真想要拿下她,也没那么容易。
两人正焦灼着,倏然后方传来一阵巨响,随后便是陈学真的痛呼声。白岩不及反应,就见得拳头大的伤口就出现在了对方的大腿。
惊愕抬头,就看见后方匆忙赶回的白满川…
白满川是什么时候发觉不对的?是在与陈氏父子相遇后,那被人尾随的感觉消失之时。
在察觉到不对后,她立刻调头赶回巷口。可再回到那,陈学真和陈雨师都已消失不见,她便知出事了。只是一开始,她没能马上联想到那日的两氏族子,而是花了些时间寻找陈氏父子。
等好不容易通过城中人脉找到陈雨师时,她那…弟弟,已经只会阿姊阿姊的喊救命,根本从中问不出什么话。
最后还是昔日邻里的帮助下,确认阿爹带着两个陌生公子出了城门…
阿爹…她姑且这么称呼。
“逆女!逆女,你怎么敢对你爹下手!”陈学真抱着腿倒地,也看见了站在远处的身影。当下怒目圆睁,他怎么也想不到对自己下黑手的,竟是自己女儿。
“你都要将我姨母砍杀了,我若是再不出手,那才是大逆不道。”白满川走近,神色平静。
陈学真悲痛:“我是你爹,我是生养了你几百年的爹! 岂能和这些外人一样!”
“生养?”白满川笑容有些嘲弄:“我为娘亲怀胎十月所生,非从你这男子肚中爬出,何谈一个生字?”
“娘亲生前,是她早晚出工,在外带回食物,喂养我和弟弟。娘亲走后,我是在家中做些刺绣制衣的活计,为自己和弟弟挣来食粮。 ”
“你呢?你虽为城中啬夫,但你可曾有想过带食粮回家? ”
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昔日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修,白满川以为自己会有些失望和痛心的。可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心中压根没什么感受…
就像是平日里帮村中修士驱赶猛兽般,平静漠然,还有想早些处理完事件的烦闷急切。
也许,在她远远看见陈学真将武器对准姨妈,她心中对于陈学真那一点亲情,就已褪去了吧…
对于白满川的指责,陈学真当然是要反驳。可白满川早已经熟悉他那一套理论,直接出手封住他声音,冷然:“你也别称我是你的女儿。我姓白,你姓陈,依着你以往对娘亲说的话,我们本就不是一家。”
陈学真疯狂张嘴,发出啊啊的声音。白满川知道,他想说那不过是夫妻情.趣而已。可若真是情.趣,娘亲又怎会因这句话红了眼眶。
“我废你双腿,一是权宜之计,二也是恨你将外人带到这。”
“如今腿伤不难治,如果你男儿愿意花些钱财的话,你这点伤躺上十天半载就会好。”白满川笑了笑,加重两个字:“但我也说了,如果…”
从乾坤袋中从前套罗喉猪的绳索,将陈学真五花大绑。
白满川没有忽视一直静默在旁的白岩,她道:“明日我去林中抓只罗喉猪回来,给您和村里人下酒赔罪。”
然后拎着陈学真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方向,大概是回鱼阳郡。
应载雪就站在远处,与短褐修士点头示意。她本是来寻白岩,没想到刚好撞上白满川赶回。思及先前听那两修士对于第三人的言辞,她便停在远处,没有再靠近。
等到白满川离开,才走至白岩身旁。
白岩还是在望着白满川离去的方向,感受到少年的靠近,忽而道:“满川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应载雪止步,垂首聆听。
“但他年轻时做事敦厚老实,又有城中啬夫这个职衔,很多人对他的印象都极好…我阿姊又是个极崇拜为民付出的人,见陈学真为民探责耕作,劳心劳力,从不抱怨,便决心与他成为道侣。”
白岩哂笑:“可她到底没有寻得一个真正为民无私的人,陈学真之所以深耕于农事,是因此人悟性极差,脑子也不够灵活,只能靠这啬夫的身份谋生。”
“但她却生出了一个决心让所有修士食饱饭的女儿。”
“我第一次见到大满时,她正抱着淑然跟他爹据理力争,说城中田地不够,应该上表谢氏开荒扩土。”
“可陈学真若是有这能耐和决心,身上早就不止啬夫这一个职衔了。”
“面对大满给出的建议,他只会觉得是女儿受了外人哄骗,来给他找麻烦。又因有外人在场,盛怒之下,给了大满一巴掌。我正巧看见这一幕,气不过,当日便带着大满和淑然离开了鱼阳郡。”
其实白满川那时候对她这个姨母也很陌生,只是听见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去城外开垦农田,便想也不想走了。
应载雪:“白道友口中的立约,便是那时候立下的吧?”
白岩点头:“我原也只是一时冲动,没想那么多。可随着大满开垦处的田地逐渐增多,村中越来越多的散修听闻此事,自愿搬出鱼阳郡寻求依靠。”
“事情便收不住了…”
白岩到如今还记得那一幕,数十修士在她们面前,以头抢地,额头磕地泛红出血,满脸沧桑和恳求,恳切她们帮忙,恳切她们赐下耕作之法。为此,甚至愿意奉上自己的信仰…
可白满川要信仰做什么?
她想种地,一是从小耳目染,深感兴趣;二也是因为柳家妹子求到她面前,她难道还要看着这个平日里帮自己跑腿的妹妹就这样饿死吗?
于是乎,就这样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下,成外出现一处不似村落的村落。
——子规村。
应载雪想了想,问:“白道友这名字…”
白岩笑:“是我取得。女儿家当有志向,我支持满川的决定。”
……
天光逐渐大亮,暖阳高高升起。
白满川再回来时,村里人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应载雪与言通玄也帮着驱赶六彩鸡,只等白满川指定方向,就全村迁移。
看着手里大包小包的族人,白满川垂下了头,她知道村里的田地已经深耕到一半,若是此时种下良种,说不定,明年春的就能先收一波。
可现在村里人却是因她,一切要重头再来。选地,除草,伐木,翻犁…
村里人与她相处多年,一见她反应,便知她是如何,当下一群人围过来。
“大满你这是怎么了?哈哈哈可别当误时间,我这回可要选块比老施家大的地。”
“大满阿姊,咱们这次可以将屋舍搭得近些,平日里也好串门。”
“我倒是想离学堂近些…”
应载雪与言通玄也是上前:“白道友,钟道友临出发前烙了些肉饼,你可要尝尝?”
言通玄手中拎着的包袱里,正装满了钟清渠今早烙得金黄肉饼。白满川犹豫接过其中一个。她本想问清渠还会烙饼?可思索间,已经将肉饼塞入了口中。
“唔…劳烦两位道友替我向清渠转告,以后别浪费我的肉饼。我先去前头引路了。”说完,跑腿就往前头跑。
瞧着匆匆而走的白满川,言通玄尝试下取了一块肉饼递到应载雪面前:“你尝尝?”
应载雪面不改色吃下一个,回:“钟道友烙得肉饼,有奇效。”
可让死人张嘴,活人闭嘴。
一抬臂膀,将一整包袱肉饼拎在肩上,言通玄:“我也觉得。”以后用来逼供犯人,说不定更能发挥作用。
因为要赶六彩鸡,她二人就走在了队伍的最末端。应载雪一面用旗杆纠正群鸡移动的方向,一面缓步往前方。然没走了几步,本该走在最前方的白满川又折了回来。
“白道友?”
“这是两位道友的舆图。”从乾坤袋中掏出两张牛皮做得图纸,递交到应载雪手中。白满川笑:“白某答允之事,从不会食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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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全村迁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