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载雪二人下船的地方是座大城池,叫鱼阳郡。
听说复灵前就是一块富庶之地。灵力复苏时,定居鱼阳的一家大氏族当机立断,将底下六县的百姓聚集在一处。力排众议,征调城中所有人围建了一堵长达千丈的城墙。
而也就是这面城墙,为鱼阳郡抵御住了复灵最初的混乱。使鱼阳郡内,至今还居住着千万修士。
言通玄现在对于这座城池的巨大很有实感。因为在不走岔道的情况下,她居然整整走了一天,才遥遥得见最近的一道城门。
那要是其余再远些的…言通玄闭眼,不敢想象。怪不得在那无名小镇能遇上红绸船,原来是终点不同凡响。
道远日暮,临近城门落锁前,二人终于走出了鱼阳郡。
贴上乘云符前,白布修士下意识回头,又看了眼让她累死累活步行一天的城池。
——鱼阳郡
又一处不在她灵感中的地点。
……
银光自天面横斜而去,夜幕垂落,天穹化作整块墨玉。
担心言通玄饿极,应载雪并未飞远,就近找了一处适合晚间休息的地方,便降落休整。
她们这次运气很好,刚落地,言通玄的脚就踩进了捷捷兔挖得地洞。应载雪顺势端了一窝兔子,晚上刚好做麻辣兔头。
芝麻大的鲜红果实洒下,空气中立时弥漫起一股刺鼻诱人的香气。说起来,这带着辣味的灵果,还是方才在鱼阳郡买的。
将兔头放入石锅,开始炖煮。应载雪发觉言通玄的神思有些恍惚,不经问道:“通玄这是怎么了?”
盯着锅中咕噜咕噜滚起的气泡,言通玄收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在登船之初,你我聊及的话题。“
“通玄是有什么新的感悟吗?”
“算是吧。当时谈及人性本恶,我有刹那的冲动,想…若是这世间没有人该多好。没有人,就没有争斗,更不会出现为了生存,被迫奉献的情况…”
低下头:“可今日于鱼阳郡中听闻了,复灵之初,城中氏族的所作所为。又不免在想…纵然是氏族之中也有良善之辈 ,更何况人数更多的寻常人呢。”
“再看这锅中兔肉,就算人不吃它,其余猛兽也会吃它。”
“没有人,世间依旧还有兽有植,有大山大河。自然之间的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比人类更直白残忍。如果人杀人算恶,那兽吃兽就不算恶吗?”
“想来想去,我反而想到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既然天下万物运行自有其规律,我又何苦为无可能之事自寻烦恼?”
应载雪拨弄火堆的手停下,叹了口气:“通玄…”
“嗯?”
“你今天吃不成晚膳了。”
“什…”
砰——!人脸那么大的石碗,被突然而来的雷电顷刻劈成了碎末。
言通玄忽然突破,是应载雪与言通玄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不过好在自她在颜婆婆家苏醒后,见识过最多的就是渡劫。
这会面对仅聚气境的雷劫,倒也无过多慌张。
天光尽敛,云层厚重压下,白布修士在大脑反应过来前,身体已自觉进入打坐,运转体内灵力。
应载雪火速写下困山符防守。
轰鸣之声逐渐混杂,天地明暗交叠…待两声震地的雷击落地,风打云散,摇曳躁动的树木又恢复寂静,晶莹甘霖小面积撒下,周遭再次生机盎然…
言通玄自入定中睁眼时,天色也不过刚刚转亮:“为何我这甘霖时长如此之短?”
修士从初融境突破至聚气境,只需承受三道天雷。言通玄的第一道天雷不知因何原因劈歪了,于是她便只承受了两道天雷。
可天雷数量减少也就罢了,为何她的甘霖也只降了一个时辰。
应载雪从芥子囊中取出白布条抛给她,同时用灵力劈了周遭树木,运到其身侧遮掩。
若有所思回道:“许是天道承负。”
“什么?”言通玄没听清。
应载雪:“通玄就没有觉得奇怪嘛?你修为尽失,为何还能保韶华之身,而非进入迟暮之年?”
树木内没有传出白布修士的声音。
应载雪叹,她早先以为通玄是用了什么秘法,才维持肉.身强健,便没有多问。眼下却是有了新的猜想。
“通玄可知,婵娟村内为何除我外,皆为长者姿态?再无稚童少年?”
言通玄一怔,婵娟村避世,无外人进出,无新生儿诞生,村民都是中年人或老人也是正常。可…这是劳生界,人人得以修行,怎还无人将样貌停留在年轻时?
同时,外面应载雪声音响起:“只因容貌青春、体魄健旺,皆需灵力维系。若修为尽散,灵力供给渐绌,便会回归本态。”
当修士逐渐靠近寿元,修士体内的灵力也不足以维持样貌青春,人自然就衰老了下来。
这也是修行者为何这般恐惧修为尽散的原因。从头再来,再难,也只是时间问题。可即刻衰亡,却是连重新开始的机会都不给你。
“原先我以为你身上焦黑是秘术遗祸所制,故而甘霖无法根除。但如今看来,也可能是天地所为,所以甘霖难见成效。”
“若是后者,你渡劫后的甘霖减弱,也是正常。”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假使通玄是因天地永驻青春、体魄健旺,那天地在渡劫甘霖上找补点回来,也是合乎情理。
言通玄大致听懂了。只是应载雪考虑的问题,到了她这又得换一个角度。
因为…她至今无法确认这具身体,是不是自己的。如果是自己的,那应载雪所说成立的前提是,她当真丢了一部分记忆,且她一定来到劳生界有些时日了。
不然如何解释自身异样?
而如果不是自己的…那先前身体的神魂去哪了?她又该如何解决原主遗留下来的问题?并让原主回来?
言通玄陷入了沉默。
外头,应载雪也不急,等着人将白布缠好,再从树木遮掩中出来。而她自己翻出寻踪符,寻找附近有无郁影的气息…
从无名小镇驶出的红绸船只会停泊鱼阳郡,郁影应当与她们一样来了鱼阳郡才对。可从下船到现在,她都未捕捉到一丝属于郁影的气息。
追影符也无反应…
难道她推断错了,郁影没有上红绸船?可鱼阳郡也确为前往平生关的途经之地。还是说郁影是从其余城门而出,因距离太远才追寻不到他?
瞧着手中毫无动静的灵符,应载雪正打算将符纸收起,倏地眼眸微动,看向左方。
而随着她的视线变化,左方的树干后也传来细微的对话声。
“方才是这边降下天雷吧?不是,我明明见那人渡劫成功了,咋的就下了一个时辰的甘霖?”
“你是不是看差了?那人实际上没渡劫成功。”
“不可能,那没渡劫成功,此地的草木怎么又焦黄又茂盛的?”
应载雪了悟。
这是附近跑来蹭甘霖的修士。
看了眼身后树木,心知言通玄一时半会缠不完白布,便抬步——那头正专心于低头聊天的三人,并未注意到前方有人走来。直至阴影骤然降落,压在她们脚背上,才猛地抬头。
就见一身穿长衫的少年人,对她们微微一笑,歉意道:“抱歉,在下友人刚渡完雷劫,此时不方便见人,还请各位在此止步。”
柳淑然会带着伙伴来蹭甘霖,也是见这边天雷只落了三道,明白是聚气境的雷劫。
大家同为聚气境,蹭一个甘霖,对方应该不会有在意吧?如果对方真在意,她好歹比对方早三年进入聚气境,也能带着伙伴们跑。
然而这些想法在见到应载雪后,都烟消云散了。
作为一个弱小到不能再弱小的散修,柳淑然自有意识起,首要要学的就是学会分辨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而很显然,对面那个看着比她还年轻的少年,她不能惹。
立马压着身边两个伙伴的脑袋低下,惊恐卑微道:“是小人的错,小人的错。小人乱跑,误入了此地,还请大人饶恕我们。”
应载雪原本舒展的神色瞬时凝霜,但未免吓着眼前三人,很快又压下了心中的凛意。蹲下身,从下仰望三人,温和笑道:“这是做什么呢?是我与友人惊扰了你们才是。”
见三人惊诧看来,她笑笑:“咱们要不都蹲着聊,正巧我也站累了。”
少年的话,柳淑然自然不敢不听。只是当她带着两个伙伴蹲下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好像没那么惊慌了,甚至隐隐感觉有点滑稽。
高大的树木竖立在两侧,阴影深浅不一地照下,仿佛为蹲着的四人隔绝出了一片可以秘聊的空间。
应载雪也察觉到了一点。
心思一动,开口:“既然都蹲着了,那要不你们帮在下一个忙?”
将剩余的兔肉交给面前三人,文雅脸庞上难得露出几分少年气:“咱们这蹲好,等我那友人忙完事情出来,我们吓她一跳。”
“你要吓谁一跳?”
“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引用自《庄子·应帝王》,意思是:顺应万物的自然本性,不掺杂个人私心,天下就能得到治理。(夸克)
……
天道承负:道教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在善恶报应观上构成了符合自己特色的天道承负的教义,即相信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来自百度的标准解答)
……
言通玄:本来想想要不要直接团灭人类算了,但是被一锅兔肉治好。想想无为而治,也是不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天道承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