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照月从自己上铺取了一盘瓜果下来,端到言通玄面前:“这船上管事虽遇事咋咋呼呼的,但能力还行。”
知道自己眼拙,错估了船客实力就立刻找补,拉近关系。
捻起一颗黑圆饱满的果实塞入口中:“口感还行,清香多汁。言道友你也尝尝。”
言通玄也尝了颗,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又抓了几颗塞到应载雪手中:“好吃。”
应载雪没有拒绝。
很快,一盘瓜果就被她们瓜分完了。
对于船中管事的送礼,三人都没多想,只当是寻常感谢。可谁想,接下来几日管事都有派人来送礼,有时是菜肴,有时是佳酿,有时则直接是灵丹灵器。
虽然只是些黄级灵器,但也足够令人吃惊。
一开始花照月还猜测是管事有事想寻应载雪帮忙,才那么大阵仗。但一连送了好几日,管事都未曾出现过。
反倒是周边几间客舱,因这几日动静,都知晓了这里住着位备受管事关注的修士。
“客人安好,管事邀诸位赴膳堂用膳。”
舱外,传来男侍声音。
舱内,应载雪正与花照月对弈。言通玄原以为自己不懂围棋,可没想到看了几局,竟也看明白了玩法。于是拿了吃食,在旁观棋。
听见门外动静,三人均未抬头。
等到言通玄在将指尖上的蜜粉擦干净后,才慢悠悠回道:“劳你回去和你们管事说,谢他好意,但我们就不去了。”
男侍为难:“管事谆嘱,令我等务必恭请诸位过去。诸位若是不去,管事怕会责罚于我等。况且,今夕云舒公子将复临膳堂,于船上众多船客中选一位道友,同席共飨。诸位客人可切莫错失此等良机。”
执棋二人的手微顿,花照月将黑子收回:“明日船就要泊岸,他这是终于按耐不住了?”
应载雪诚邀对面人:“花道友可要一同前往?”
虽说男侍说得是诸位,但舱内人心里都清楚,那管事主要想邀请的只有应载雪一人。其余两人去不去,管事根本不在意。
花照月目光落在棋盘上,深觉已无再下去的必要,笑笑,将腰间折扇取出:“应道友言道友都要去,我自然是要跟着的。没有你们,哪来的热闹可看?”
言通玄略有遗憾的看了眼未下完的棋局。
她大抵是有些天赋的,眼见着花照月所执的黑棋就要走入应载雪所设的陷阱中,棋局就这样结束了,难免让她有些未尽兴的憾然。
收拾完棋局,三人便出了客舱。
……
广袖垂落如云,男子指腹轻抚琴弦,勾,抹,挑,打,轻柔恰当,拨弄间露出白皙皓腕。无瑕光洁的肌理在暖色光照下,似玉非玉,引得人遐想连连。
因此次是受管事所邀,应载雪三人难得坐在了靠近中央的方桌,可近距离观赏云舒公子抚琴。
只是三人明显都对云舒没什么兴趣,这会一人淡然品茶,一人闭目养神,一人则把玩着手中折扇。从始至终,就没人将目光落在抚琴人身上。
待到一曲完毕,云舒公子收手。
所有人都在为其喝彩鼓掌时,三人也只是迎合性拍了几下。
瞥见这边没什么反应的三人,管事眉间挤出一条细纹,但很快又被他压下。从角落走出来,缓步走至云舒公子身侧。
见到他上台,台下激动喧哗的看客们渐渐安静了下来。而这时她们才发觉今日云舒公子抚完琴后,竟没有像往日那般走到屏风后静坐,而是静默坐在圆台之上。
管事笑吟吟看向周遭船客,开口:“诸君亦知,前些时日我等船只遭遇灵兽袭击,彼时险象环生,几近覆没之危。幸遇两位不知姓名的道友,以笛声破局,这才让我等侥幸存活。”
“而于这两位道友之前,尚有一位道友曾震破江面,使我等得瞬息清醒,支撑至后两位道友现身。”
“云舒公子乃知恩图报之士,故欲于此行最后一晚,恭请那位道友,共进晚膳,以表谢忱。”
全场一片哗然。
言通玄花照月默默将目光投向应载雪。
感受着四面八方齐刷刷投来的目光,少年先是略显错愕愕眨了下眼,随即面上浮现了悟之色,对身侧同桌的两名修士轻轻颔首,无声道:“今夜,怕是要劳烦花道友了。”
……
因着管事连送了好几天礼给应载雪,此时船上的船客或多或少都知道那日震江救人的修士是谁。
应载雪自然是不好否认,只得在众目睽睽下,与云舒和管事一道自膳堂中走出,朝所谓云舒公子的厢房走去。
“客人似乎并不为此而喜悦?”中途云舒先行一步,由管事带着应载雪慢悠悠于夹板上踱步。见云舒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如是问应载雪。
“何以见得?”应载雪反问。
“方才云舒抚琴,客人并不似常人那般对云舒展露痴迷之色。反倒一门心思盯着盏中茶水。”
清润面容上带起笑:“你又怎知我不是心神往之,故不敢久视,怕乱了方寸?”
管事语塞,在这红船上从业多年,管是真有意,还是假无意,他还能不知道吗?眼前少年神色清明,行动间不疾不徐,哪有半分要与人独处一室的毛躁…
目光微沉,管事拱手:“饶祁某愚钝,依照客人所能,再不济也应与友人单开一间厢房才是。怎住在那小小的客舱之中?”
应载雪声音依旧很和煦:“什么所能,不过是一介散修,偶然学了些静心凝神的口诀,没那么容易被外界所影响罢了。管事怕是高看在下了。那日您也看见了,在下不过凝魄境。”
她说得很自谦,管事却是不赞同:“散修能修至凝魄境,已是了不起。”
应载雪笑笑,没有接话。
二人便是这般无言走至云舒厢房门口,管事后退半步,伸手示意应载雪进入。
应载雪负手,一步踏入。
三个拳头大的宝珠被摆在一处,放于铜镜的斜对面,将屋内照得清亮柔和。云舒早已在里头等候,浅色的衣衫穿在他身上,将他身形显得格外单薄消瘦。
听见门外的动静,抬眸看来,一双清冷含水的眼眸直直落在少年身上,俯礼:“恩人。”
应载雪侧身避让:“如何担得起公子一声恩人,在下当日所为,也不过是为自救罢了。”
她没有去扶云舒公子,也没有上前坐于对方身旁,而是选了一个靠门的地方站定。因为她发觉,此时穿在云舒身上的衣裳已经不是方才在膳堂那身…而是一件更为清透的薄衣。
“道友为何站得那般远?”
见门口少年迟迟未走近,云舒主动上前,顺带露出身后满满一桌的佳肴。
垂眼,不去直视男修,应载雪:“云舒公子诚邀在下至此,必然不是仅为用膳一事。所谓何事,直说便是。”
她着实不愿在这与人绕弯子,只想将事情快点摊开解决。然她的直言快语,但并没有换来云舒的坦诚。
男子垂首:“道友所言,恕云舒不明其理。此番邀道友前来,确实是为了用膳。”
走至应载雪跟前,伸手就欲抓抓少年衣袍。只是胳膊还未伸直,就对上应载雪冷冽清宁的眼眸,又不着痕迹收回。
一贯冷清的声音轻缓道:“道友适才或已于膳堂用食,然云舒忙碌至今,未进半粒食粮。为免云舒空腹,道友还是随云舒共坐吧。”
向来孤高的寒梅,忽然弯下身依附在自己身侧,若是换作旁人怎么说也会晃神几秒。但应载雪愣是一点反应也无,反倒古怪看他,真挚提醒:“你已至脱凡境。”
言下之意:你已经可以辟谷了。
云舒:“……”
和花照月趴在门口偷听的言通玄:“……”
花照月简直要笑疯了,拉着言通玄的手紧了又紧,努力表达自己无法言明的调侃之意:应道友平日里也是这般不解风情?
她与言通玄身上都贴着应载雪给得藏身符,此时不便开口言语,只能如此。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力道,言通玄:…她觉得载雪可能不是不解风情,只是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言通玄猜中了应载雪所想。
船上管事一串反常举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别有所图。而应载雪素来也不是个会屏蔽麻烦的人,既然有麻烦找上门,她就将计就计,看看是怎么一个情况。来此赴宴,也是想在下船前将麻烦事全部解决。
可她从前到底没真正上过红绸船,没料到云舒会换一身衣裳…
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少年,云舒面上冷寂似乎有些龟裂。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快步回到圆桌边,举起一壶酒就饮了下去。
等应载雪闻见气味,意识到那是酒时,已经迟了。
男子半依在桌边,面色酡红,身形踉跄虚弱。努力支撑起上半身,再开口,声音里蕴着醉人的鼻音:“劳烦道友扶云舒一把,云舒贪杯,不胜酒力。”
薄唇边,那没来得及饮尽的晶莹酒水,顺脖颈而下,引入薄纱中。
他看着应载雪,清湛眼眸朦胧待雾,无魅惑轻俗之态,只有让人无法拒绝的恳切请求。
门外,言通玄与花照月双双捂住对方的嘴巴,深怕对方一个没忍住呼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