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祟 第15章 答答

云层中电闪雷鸣，狂风夹着骤雨，雨点落到地面上，啪嗒啪嗒，犹如急促的鼓点。

左桔从公司出来时，风大得手里的伞几乎握不住。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马路上的汽车都开着刮雨器，赶在雨下得更大前疾驰而归。

很快，整条马路都空了。

左桔望着空无一人的路口，心想：“录音室的人说，庄湘去了外面录音，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公司门口。

庄湘打开车门，路面的积水已足以没过鞋跟，她看见了左桔，踮起脚冒雨跑过来。

“左桔！”

左桔同样看见了她，快步下台阶，把伞倾斜过去，庄湘就淋了不到三十秒雨，衣服就全湿了，额发贴在两颊，脸上挂着水珠，竟更衬得人皮肤白皙。

“你去哪儿？”庄湘刚说完，瞥见她手里的车钥匙，知道她是想去开车，忙道：“雨太大了，地下车库早关了！”

左桔喊：“那现在怎么办？”

庄湘挽上她胳膊：“先回公司吧！”

两人挤在一把伞下，朝公司大楼跑去。庄湘偶然抬眼，发现头顶的伞往自己这边倾斜，而左桔半边衣服都湿透了。明明自己已经淋湿了，再湿点也一样，何必呢？左桔是不是傻。

虽然这么想，庄湘心里却觉得暖暖的。

忽然，雨中响起一个微弱的叫声。

“喵。”

庄湘轻轻拉了左桔一下，停下脚步。

左桔扭头，见她脱下了外衣，不明所以：“你脱衣服干什么？”

庄湘把衣服抱在怀里，小声道：“树下好像有东西，我去看看。”两人一起走过去。

只见一只流浪猫浑身湿透，躲在树下瑟瑟发抖。见到有人来，它立马不叫了。由于瘦小，小流浪任凭庄湘捉住摆弄，紧张得哈气。

庄湘嘴里安慰着：“乖宝宝，别动。”手上动作没停，很快就把小猫整个裹进了衣服里，只露出一截僵硬的尾巴。左桔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是站在后面替她遮雨，直到看见庄湘把这团凌乱的物体抱起来，才恍然：原来她想救助这个小家伙。

“先去我办公室吧。”

窗外狂风暴雨，办公室里一片祥和。一块玻璃隔出了两个世界。

左桔帮庄湘把手机充上电，然后从橱柜里拿出一条干毛巾。庄湘把毛巾盖到小猫身上，轻柔地擦拭起来。或许是怕伤到这个小身板，她一点力不敢用，不巧的是，这给了小猫出逃的机会。

只见一个小脑袋突然从毛巾里窜了出来，跳到椅子上，庄湘一惊，连忙去抓，而小猫却对着庄湘哈气，又凶又怕。好在左桔反应迅速，一把揪住它后脖领，重新放回毛巾上。两人你配我合，安抚受了惊的小家伙。

左桔仔细观察这只小猫，在楼下时光线太暗，她还以为是只黑猫，现在才看清楚，原来是只小狸花。因为被雨淋过，毛发乱乱的，与大部分狸花猫的毛色不同，这只猫跟烟熏火燎过似的。

“它长得好潦草。”

“嘘——小猫咪可听不得这些！”庄湘立马捂住狸花猫的耳朵，瞪左桔。

左桔被她的动作逗笑，轻轻点了一下猫的头：“你小心点儿，别被伤到了。”

庄湘逗着猫：“我会小心的。”

“我对猫说的。”

“……”

庄湘白了一眼，环顾四周：“你办公室有吹风机吗？”小猫体质弱，一直这么湿着很容易生病，必须吹干才行。

谁知左桔答非所问：“我从来不在办公室过夜。”

“啊？”庄湘看过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左桔和她对视几秒，补道：“所以没有。”

“那好吧。”庄湘望眼窗外，黑咕隆咚，楼下唯一有点光的地方已经被水淹了。她叹息一声，对左桔说：“看来你今晚要破例咯。”

话音刚落，庄湘打了个喷嚏。

左桔才注意到她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一片，晚上气温低，要是不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明天肯定会感冒的。可是她这里除了个饮水机，也没有别的能加热的东西了。

庄湘见她一脸愁容，打趣说：“怎么了，不想和我待一块？”左桔愣了一下，无奈道：“我睡这儿倒没关系，可是你这样会着凉的。”

庄湘见她真信了，浅笑：“你想我睡这儿我还不答应呢。”便麻溜地把小猫打包带走，回头让左桔拿上袋子跟自己来：“我带你去宿舍。”

公司内部连接着另一栋楼，作为练习生宿舍。

庄湘也有一间单人宿舍，只是她很少在这儿住，基本拿来做储物间和衣帽间，偶尔上来休息休息。

按理来说，这个点应该已经门禁了，但还可以坐固定电梯上去，只不过需要她小小操作一下。

庄湘抱着猫不方便，转头对左桔说：“帮我弄下头发。”左桔拨开她面颊上的头发，指尖不经意滑过她脸，细腻微凉的触感，透过温热的指头直钻入心，立马触电一样收回手。

左桔垂眸道：“好了。”

庄湘全然没注意她不自然的表情，只顾着对着摄像头面部识别，模糊的人像检测了几秒，“嘀”的一声。

“人脸识别失败。”

庄湘喃喃着：“怎么不行？”一边仰起脸让左桔再给自己整理下。左桔被那双明亮含情的眼睛直勾勾注视着，更加不知从何下手，犹豫了一下，把她的头发拢到耳后。庄湘扭头再试。

“人脸识别失败。”

庄湘不信邪，又试了几次，然而三百六十度都试过了，还是识别失败。

庄湘想不通：“没道理啊？我又没整容，为什么打不开？”

左桔思忖：“是不是数据没了？”

庄湘气道：“我不就一年多没住嘛，这就把我人脸信息删了？”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周景艺的电话。

“我问问。”

周景艺刚洗完澡，就接到了庄湘的电话。她一边夹着手机，一边在柜子里翻出一个钥匙。

“你真倒霉，我们前天刚更新了人脸识别数据，你平时又不住宿舍，所以没人通知你录入吧……等着，我来给你开门。”

周景艺乘电梯下楼，电梯门一开，看见的就是被淋成落汤鸡的庄湘，以及她旁边意料之外的左桔。

“左医生？”周景艺惊讶了一瞬，三人一起进电梯。周景艺人脸识别通过后按下楼层键，而后默默把庄湘拉到一边，耳语：“你们进展这么快，就要一起过夜了？”

庄湘推她：“闭嘴，我什么时候说要和她过夜了？”

“这不明摆着嘛……行行行，钥匙在这儿，你拿去吧。”周景艺从四楼出去了。

庄湘和左桔继续坐电梯上六楼。因为方才的打趣，狭小空间里的两个人变得有些局促。“叮”的一声，六楼到了。庄湘出电梯，走了几米，发现左桔没跟上来。

“你怎么不走？”

左桔大大方方看着她：“你一没说要和我过夜，二没邀请我去你房间，我脸皮薄，不请自来的行为，我可做不出来。”

“是吗？”庄湘刚刚只是和周景艺怼着玩的，现在听左桔说不去，她自然拉不下脸反驳自己说过的话。

“那你就回办公室睡吧。”

左桔没想到她不按套路出牌，竟然真的不打算带她去了。看一眼昏暗的楼梯间，她可不想穿着湿衣服在办公室睡。

但左桔和庄湘一样，也是个面子比天大的人，乞求的话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庄湘抱着猫就要走，忽然听见背后道：“好，那这小流浪就交给你照顾咯——你房间应该没猫粮吧，这小家伙饿坏了，这个给你，我从办公室带来的，你记得熬成米糊给它吃。对了，如果没有护理垫的话，可以用旧报纸或者旧毛巾代替，最好铺在墙角，再用纸板挡一挡，这样它比较有安全感……”

左桔滔滔不绝，仿佛安排好了小狸花的一生，说得庄湘一愣一愣。

“等等。”庄湘打断她的长篇大论，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左小姐，你要不要到我房间做客？”

左桔回笑：“叨扰了。”

庄湘呵呵一笑，把小狸花塞到左桔怀中，拿出钥匙。房门一开，左桔傻眼了。

这房间真是……无从落脚。

三个大衣柜和四五个衣架，全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服装，汉服、校服、礼服，五颜六色，琳琅满目。放眼望去，数不清的装饰品——几十副眼镜、几盒耳环、甚至一面墙都用来放帽子。

房间虽然放满了东西，但还算整洁。

左桔找了个空纸箱，把猫先放进去，庄湘把吹风机递给她。左桔碰到她冰凉的手指，心悸了一下，见庄湘还没去洗澡的意思，忍不住催道：“你快去洗澡吧。”

“别催。”庄湘在衣柜里找出一沓崭新的折叠规整的衣服，一股脑拆开丢到床上：“这些我都没穿过，你挑件喜欢的换吧。”

“谢谢。”

左桔扫视一圈，惊奇发现屋子挺干净的，一点不像一年多没住的样子，便问道：“嗯……你一年多没住了，不会积灰吗？”

“不会啊。我虽然不住，但我请了保洁定期打扫。”庄湘拿着睡衣和浴巾，在卫生间门口停下：“哦！橱柜里有个小锅，我不会做饭，给它吃的米糊麻烦你了。”

“……”

左桔走进厨房。厨房很简洁，角落里立着个冰箱，灶台上空空如也。橱柜里摆放着几只碗，两双筷子，和一个小煮锅。左桔打开橱柜，把锅取出来。

果然不会做饭，这锅一看就还没用过。

左桔洗了洗锅，煮了一些米糊喂猫吃，顺便用冰箱里唯一能用的鸡蛋蒸了碗蛋羹。

“吃吧，小家伙。”左桔把米糊放凉些端给小狸花。看着它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样子，左桔怜爱地摸了摸，决定第二天带它去诊所看看。

庄湘出来时，左桔已经把一切收拾好了。

“你没吃晚饭吧？桌上有碗鸡蛋羹。”

庄湘捧着这碗金黄的划出格子洒了酱油的鸡蛋羹，又一次感到震惊：“你哪儿来的鸡蛋？”

“你冰箱里的。”

“我冰箱里还有东西？”

“都是饮料，这是唯一一个能用的食材。”

庄湘想了下，周景艺平时会借她冰箱放点饮料水果什么的，这应该是她留的。就这么吃掉了人家的存粮？算了，就当是她租冰箱的费用了。

庄湘舀起一勺，入口丝滑香甜，忍不住感叹：“真好吃！想不到你还会下厨。”

左桔笑道：“你饿了一天，当然吃什么都好吃。”

左桔站在床前，掀起被子和床单，思道：“你不在这儿睡，保洁阿姨应该也没换过床单被套吧？要不要换一套新的？”

“哦哦。”

庄湘从衣柜把新床单和新被套翻出来，扔到床上，手忙脚乱铺展开。左桔看出她不太擅长做这些家务活，一把接过被套，让她端着鸡蛋羹在一旁边吃边看。

“你看，你像这样把被套铺在上面，然后对折，再卷起来……换好了。”

庄湘看她耐心讲解，语气温柔，完全不似刚认识时冷冰冰的样子。此时整理床铺的身影，就像这碗蛋羹，简单而温暖。庄湘不知不觉弯了眉眼：“左桔，你人真好。”

左桔突然被夸，有些不知所措，转眼瞥见小狸花舔着嘴走了过来，立即扯开话题：“庄湘，给它取个名字吧。”

“喵。”

庄湘蹲下招手：“快到姐姐这里来。嗯，给你取什么名字好呢？”

“喵。”

看见小流浪现在句句有回应，毛干燥柔软，不再像之前湿答答的可怜样，庄湘觉得很欣慰。一时灵光乍现：“就叫它答答吧！”

左桔笑：“取得好。”她不停喊“答答”，脸上洋溢着明丽的笑，一人一猫，构成了温馨的画面。左桔忽然觉得庄湘不像大家口中那么不堪，挺可爱的。

等左桔洗漱完出来，庄湘已经坐到了床上，脸上有些赧然。

她道：“床是单人床，你委屈一下。”

左桔道：“没关系，我睡相挺好的。”

床的宽度刚够两人平躺，但这样未免要紧紧贴着彼此，所以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背对侧躺的睡觉姿势。

庄湘是失眠惯了的，加上认床和身边有人，一直到凌晨也没睡着，她觉得也许是面对窗户有些亮的原因，便翻了个身。

巧的是，左桔也没睡着，枕边的手机被不停拿起，放下，拿起，放下。她听见庄湘翻身，以为她还没睡，便转过去：“你……”黑暗里，只见庄湘紧闭双眼，似乎正熟睡，左桔立马噤声，为刚才自己差点扰人清梦的行为忏悔，然而没过多久，“熟睡”的某人却开口了。

“你也睡不着吗？”

庄湘打开床头柜上的小夜灯，微弱的灯光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橙色。她环膝坐起来：“看你样子，像有话对我说。”

左桔亦起身靠着墙壁，坦然问：“你那天为什么看见我就跑？”

庄湘摇头：“我不是看见你就跑，是……”

“那就是看见柏然了？”

“左桔，你和柏然真的没什么吗？”庄湘问完忽然觉得不妥，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不像只见过几面的样子。”

左桔淡淡道：“我和她真的不熟。音乐盛典那天，我也没想到她就在我旁边，等你表演完，我就找工作人员带我去后台，路上遇到她，她让我帮她拍两张照，我想着举手之劳就帮了。”

“平时我都在办公室，你们工作忙，没人来找我，我也不好打扰你们，偶尔会有人借我办公室休息而已。”左桔看着她：“这么久了，公司里我也只和你稍微熟些。”

“这样啊。”庄湘更加确定左桔是被柏然利用了。听见左桔说在公司里只和自己熟悉，庄湘心里暗喜，眉梢不经意露出些许笑意。

“现在该你回答我了。”

庄湘回神：“你问。”

左桔想了想：“你是不是很恨她？”

“……”庄湘脸上晦暗不明，沉默半晌。

左桔也不想让庄湘下不来台，递台阶说：“你不想说就算了，睡吧。”

庄湘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复睁眼。

“我也不知道恨不恨。”

她和柏然相识于RDR的面试现场。

当时柏然作为面试官之一，亲自选择了庄湘加入RDR，也是带她熟悉环境的第一位前辈。柏然身上温柔沉着的气质，令年少的庄湘很快陷了进去。甚至有一段时间，她每天努力练舞，不是为了提升自己业务能力，而是为了得到柏然的夸奖。

庄湘此时回想起来，觉得自己挺傻的。

她把自己一点点打磨成她认为柏然会喜欢的样子，可纵使这样，也无法改变最后的结果。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你还是小孩子吗？只有小孩子才会离不开大人。”

“可我们不是恋人吗？”

“如果现实生活里有一对像我们这样亲密的两人，你觉得是恋人也无可厚非。可我们是实打实的CP，这是工作，你分不清什么是工作，什么是生活吗？”

“你觉得四年前我对你的表白是工作？”

“我那时可没答应。”

庄湘苦笑。

此时回忆起来，她确实没答应，只不过是接过她亲手做的生日蛋糕，然后两人拥抱了一下。后来的所有都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所以她恨吗？

庄湘抿唇。

怎么不恨？

恨她一开始的偏心爱护，令情窦初开的庄湘义无反顾扑进名为暧昧的火里；

恨她在自己无法自拔的时候，忽然收回所有的温柔，随意践踏少女的真心；

恨她在自己深陷风波，仍试图挽回时扔下一句“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后转身离开的决绝；

恨她分手后依旧若无其事地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仿佛她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庄湘也讨厌这样的自己——总是纠结于过去，斤斤计较的自己。

左桔安慰道：“恨意会随时间消逝，你也许可以试着爱些别的事物。”

庄湘略哽咽：“爱真的能抚平恨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庄湘点点头，背过身去：“睡觉吧。”

房间里静悄悄的，有什么东西正在萌芽。

窗外雷雨交加，树影摇曳。天和地的屏障似乎融化在了风里，云层不时有电光闪烁，千丝万缕，将相邻的两朵乌云连接在一起。

睡到半夜，左桔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她睁眼发现一条手臂正压在自己脖子上。左桔侧目，只见庄湘头发凌乱糊在脸上，均匀吐息着，睡得很香。左桔轻轻把她的手放回被窝里。

庄湘不适地动了动，忽然回握住左桔的手，梦呓：“别走……”

“……”左桔端详着庄湘的睡颜，跟那次在车上小憩时不同，此刻的庄湘退去了咄咄逼人的气焰，内里的脆弱外化出来，像只流浪太久第一次睡毛毯的猫。

雨小了很多，淅淅沥沥，像一首绵长的催眠曲。

忽然一声猫叫打破宁静，伴随着抓纸箱的声音。

左桔望过去，只见纸箱上探出一个小脑袋，一双圆圆的眼睛像两颗星星扫了过来：“喵……”

庄湘蹙着眉，翻了个身。

左桔对着它，食指抵唇：“嘘。”

答答哪里懂人类的示意，一抬爪，“咚”的一下掉回了纸箱底部，接着抓挠的声音又开始了。左桔无奈，蹑手蹑脚下床，把答答从纸箱里抱出来顺毛。有了陪伴和抚摸，答答也就不闹了，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天已微微亮，仿佛罩着一层灰蓝色的朦胧滤镜，令人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左桔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答答，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柔软的皮毛，另一只手被庄湘拉到了被子里。一人一猫睡得正香，而她趴在床头，半阖着眼，似睡非睡。

忽然手机屏亮了。

她收到一条来自国外的邮件：“发吗？”

左桔直起身子，看了眼蜷着身子熟睡的庄湘，小心腾出手来打字：“不急。”

庄湘：想不到你还会做饭。

左桔：我不仅会做饭，还会做别的。

庄湘：？

（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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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