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九醒来时,被窝里像被春风吹了一夜——骨头是轻的,皮肉是暖的,连尾巴尖都蜷得惬意。
他抬手,指腹蹭过掌心:昨日还渗血的裂口,此刻只余淡粉的新肉;再掀开衣襟,腰窝、肩背、肘弯……
所有会疼的地方都被抹上一层清凉的药膜,像月下结霜的湖面,静静愈合。
谁干的?
答案其实已浮上心头,他却不敢抓,怕一抓就碎。
直到视线扫到案几——素笺压在一方冷砚下,墨迹如剑,锋芒收在笔顿里:
【明日卯正,天璇峰内门,搬。】
八个字,冻得人指尖发颤,又烫得心口发甜。
“师尊……”
狐妖少年喃喃,尾音不自觉拖出软糯的勾子。
白玉似的耳尖“唰”地染霞,一路烧到锁骨,整个人艳得像要化开的蜜桃。
他捧住脸,指缝间漏出的眸子水光潋滟——镜花水月的幻术大师,此刻却连最简单的隐身诀都忘了掐。
【叮——】
识海里的系统迟来报幕:
“昨夜目标角色‘凌无咎’亲密度+15,攻略进度:52%。”
数字冰冷,落在耳中却像烟火,噼里啪啦把最后的迟疑炸成碎屑。
床边,雪参玉髓膏的玉盒半开,冷香浮幽。
盒壁沾了一抹极淡的指痕——霜雪里一点冷月光,属于谁,不言而喻。
狐九用指腹轻轻摩挲那处凹痕,仿佛能借药香触到另一人的温度。
记忆随之松动:
昨夜自己跌进床榻,眼皮沉如灌铅,却有一道极轻极轻的叹息覆在耳畔;
冰凉的药膏被缓缓晕开,动作小心得像对待一碰即碎的幻泡;
偶尔失控的指尖掠过肌肤,带起一阵战栗,那人在黑暗里低声说了句“抱歉”,嗓音哑得不像传闻中高高在上的剑尊。
回忆每往前一步,脸上的火就旺一分。
狐九“呜”地一声扑进被褥,狐尾不受控地炸成一朵毛茸茸的火烧云,把整个人埋进去滚来滚去。
“要搬去内门了……”
“以后就能天天见到师尊了……”
“他、他还给我擦药……”
念头滚到哪儿,尾巴就拍到哪儿,床板被拍得“咚咚”作响,像有人在里面点了一挂小鞭炮。
半晌,他把通红的脸探出被角,眸子亮得能映出清晨第一缕天光。
素笺被珍而重之地贴在胸口,心跳砰砰,一声大过一声——
那是狐妖少年情窦初开的鼓点,也是镜花水月里,最真切的一阵春风。
狐九把包袱皮往空中一抖,里头只滚出两套换洗衣袍、一柄木剑、半包没吃完的芝麻糖——三两下叠成方方正正的小方块,糖纸还透着甜香。
他抬手掐个诀,火苗似的灵力卷住边角,“嗖”地把包袱系成一只毛茸茸的球,往背后一甩,推门就冲——活像有人在前头撒了他最爱的狐薄荷。
天璇峰终年覆雪,石阶却扫得发亮。
杂役童子们正捧着花帚,只见一道红影“咻”地掠过,雪沫被风带起,闪成一条细长的小龙。
“新入内门的师弟?”
“听说还是峰主亲自带回来的!”
童子们踮脚张望,只捕捉到空中晃动的狐尾残影,像一截跳动的火把。
峰顶屋舍排成半月,静得能听见冰棱滴水。
狐九脚尖点地,目光从左扫到右——
这间朝阴,不要;那间太小,不要;最深处一间坐北朝南,窗棂半开,冬日阳光刚好铺进三尺,暖得像母狐的肚皮。
更妙的是:沿回廊拐个弯,便是凌无咎的洞府,直线距离不足十丈。
尾巴当场翘成旗帜,他拍板:“就它!”
推门——案几、屏风、蒲团一应俱全,法诀余光浮动,连半粒尘都没有。
狐九把木剑倚在床头,换洗衣袍叠成方砖塞进橱里,最后掏出那半包芝麻糖,珍而重之地摆在窗台——阳光透过糖纸,在地面投下一枚小小的彩虹。
他叉腰环顾,鼻尖微皱,又撒欢似的把枕头拍蓬松,尾巴扫过角落,像给陌生的房间烙下自己的气味,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新家——落成!”
少年握拳,眼底亮起细碎星子。
下一瞬,星子化作流星:他推门飞奔,雪色长袍被风鼓起,像一面猎猎的小旗,直插凌无咎洞府。
洞府外,寒竹千竿,竹叶覆着薄霜。
狐九在竹影里刹住脚,先低头拍去衣襟沾的雪沫,再抬手把乱发揉得更乱——显得自然、乖巧,又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可怜。
他深吸一口气,屈指叩门,声音压得软而亮:
“师尊——弟子来报到!”
尾音打着旋儿,惊起几只白鹤。
门内半晌无声,狐九却一点也不急,脚尖悄悄蹭着门槛,耳尖抖啊抖,整条尾巴在袍下无声摇晃——
像已经提前在心里放起一挂小小鞭炮,只等那人推门,火星便会噼里啪啦落满整个天璇峰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