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峰的晨雾像一层冷白的纱,每天被剑气撕开,又很快合拢。
狐九拖着木剑从雾里走出来时,纱上总沾着几点新血——像雪里绽开的小小红梅,都是他留下的。
凌无咎的“教”,向来先问剑,再问人。
剑招一式,他演一遍,便让狐九拆百遍。
“腕低三分。”
“步慢一寸。”
声音平板,像寒潭里掷下的石子,不起涟漪。
狐九照做,腕低三分,剑背便砸在自己膝上;步慢一寸,重心一歪,整个人扑在雪里,砂砾磨破侧脸,血珠滚进领口,烫得他打了个颤。
凌无咎皱眉——不是怒,是当真不解:
“我当年一次即成,你怎么……”
话没说完,剑锋已又递到狐九面前,意思很明显:再来。
狐九咧嘴笑,血珠沾在虎牙上,亮晶晶的:
“弟子愚钝,师尊莫恼。”
他抬臂接剑,袖子滑下,露出新旧交错的擦伤——像雪地里被风刃割过的红枫,斑斑驳驳。
凌无咎视线掠过,却只在心里记下:第八处。
如此日复一日。
狐妖的本命原在法修,幻术,擅织镜花水月法阵,可他却偏要提剑,等于折翼的鹤去学豹子的扑杀。
每天晨练结束,他一步一拐回外门小屋,门一关,才允许耳朵冒出来——狐耳耷拉,绒毛被冷汗浸成一绺一绺。
药粉撒在掌心,辣得他倒抽气,却不敢出声,怕惊动隔壁同窗,更怕惊动天璇峰顶那双永远平静的“水镜眼”。
伤口来不及结痂,又被晨钟撕破。
他强撑,舍不得错过唯一能与“师尊”并肩的时辰。
哪怕那并肩,是单方面的剑风劈面。
清晨,天枢峰后山竹林。
姜清夜照例练剑,却频频分心——脑海总浮现狐九抱着木剑、一瘸一拐走下试剑台的模样。
那天他忍不住追上去,掀开少年袖口:
原本白皙的手腕青紫交叠,虎口血痂未干又添新裂。
“再这么练,你的手会废的!”
狐九只是笑,把袖子拽回去:“师尊在等我,不能停呀。”
姜清夜攥紧剑柄,转身就奔掌门静室。
“师父,弟子有禀。”
他把所见所闻、包括夜里偷偷送去的伤药被原封不动退回的事,一并说了。
最后单膝跪地,声音发哑:
“凌长老剑道通神,弟子敬佩。
可小玖不是剑胚,是血肉之躯。
再练下去,人会垮的。”
掌门听完,撸着胡子沉默三息,心里的小本本已经翻页:
“凌无咎这个剑痴,终于把徒弟练进医院……啊不,练进药堂了。”
他抬手扶起姜清夜,温声安抚:
“此事我来处理,你专心修炼。那孩子心性坚韧,命也硬,会没事的。”
待弟子退下,掌门立刻掏出一枚传音符,语气慈祥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
“凌长老,午后来‘观云亭’喝茶。——关于你峰新弟子的教学评估。”
观云亭
午后,山风猎猎。
凌无咎一袭冷月白,负剑而来,眉宇间写着“我很忙”。
“无咎啊——”
老头语重心长,手里还端着一杯“听雪”茶,茶面浮着两枚枸杞,像极了狐九被剑风扫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小脸。
“教孩子,不是铸剑。再钝的铁,也怕锤狠了裂成两段。”
凌无咎垂眸,指尖摩挲着剑柄,半晌才道:“剑道一途,唯苦与恒。我当年……”
“你当年是剑胚,他是狐胚,能一样?”掌门翻了个白眼,“再者,你当年有人疼吗?”
一句话,把凌无咎钉在原地。
“苦也得讲分寸。”掌门收起笑意,指尖一点,水镜浮现——
画面里,狐九夜里趴在榻沿,自己给自己缠绷带,因为够不到后背,急得尾巴虚影都冒出来,在空气里一甩一甩。
凌无咎喉结微动,握杯的手不自觉收紧。
掌门继续加码:
“我查过了,小玖入门测试——法术甲等、体质丁下。
你拿训练剑胚的方式磨他,是在毁他根基。
真喜欢好苗子,就因材施教;
若是心里没数,本座亲自给他调课,你峰的教学计划我来批。”
凌无咎沉默良久,声音低哑:“……我未想毁他。”
“那就温柔些。”掌门重新露出慈父笑,
“至少,让人先把伤养好。
你,别再给我加练到子时。
否则——”
他抬手做了个“砍尾巴”的动作,
“本座就把小玖调去丹器堂,当炉火童子,让你见都见不到。”
凌无咎:“……”
平生第一次,他被人拿“调课”威胁,
却一句反驳也说不出口。
回峰·夜色
当晚,凌无咎负手站在练武场外,看着少年挥剑到脱力,又一次摔倒。
往日,他会冷声一句:“起来,继续。”
今夜,话到嘴边,却变成:
“……够了,去休息。”
狐九愣住,剑尖支地,迟疑地看他:“师尊?”
凌无咎别过脸,声音低得快被风吹散:
“明日,休练半日,把伤养好。”
这是向来严苛的剑宗门面,第一次亲口降低训练量。
狐九眼睛一亮,疼得发颤的唇角却翘得更高:
“是,师尊!”
夜里,水镜浮于静室。
镜中,狐九草草擦了药,便趴在案上睡着,耳尖还沾着没抹开的绿色药膏。
呼吸冗长,眉心却蹙成小小沟壑,仿佛梦里仍在拆招。
凌无咎抬手,隔空想抚平那褶皱,指尖却只触到冰凉水波。
愧疚像潮水,第一次没过向来无澜的心岸。
他起身,披一身月色,御剑直上丹器堂。
“借药。”
火工尊者揉着眼睛骂骂咧咧,扔给他一整盒雪参玉髓膏:“温柔点涂,别拿剑刮!”
夜近子时,外门小院静得能听见风掠过草梢的声音。
窗纸破了个洞,月光斜斜淌进来,照在床沿——
少年缩在被中,额发被冷汗黏成几缕,唇色发白,右手还无意识地攥着一块粗麻布,布角渗着未干的血斑。
门被极轻地推开。
月白袍角先踏入,凌无咎弯腰避过低矮门楣,左手提着一盏琉璃小灯,右手握一只青玉药匣。
灯焰被他以指风压得只剩豆大,却仍映出满地狼藉:
卷刃的木剑、磨破的靴、打翻的铜盆、以及散落的染血绷带。
凌无咎站在屋中,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无处落脚。
——这就是他每日一句“回去休息”之后,留给对方的“休息”。
愧疚像钝剑,缓慢而沉重地刺进胸腔。
他蹲下身,拾起那柄卷刃木剑,指腹在裂痕上摩挲片刻,才将它小心靠到墙角。
凌无咎放轻脚步,将药盒置于床头,揭开被角。
少年蜷成一团,里衣卷到腰际,腰窝处新伤叠旧伤,青紫交错,像被霜打坏的桃瓣。
凌无咎喉结微动,指尖蘸了药膏,沿伤口最深处缓缓晕开。
药凉,指更凉,狐九却在梦里轻哼一声,尾巴“噗”地冒出半截,火红绒毛无意识地缠上凌无咎手腕,像撒娇,又像挽留。
那一瞬,凌无咎指骨僵住,呼吸竟乱了节拍。
擦完最后一处,他把被角掖好,又抬手设下一个小小结界——隔尘、隔音、隔霜露。
离开前,他在案前留一张素笺,字迹冷峻,却比平时放缓了锋:
“明日卯正,天璇峰内门,搬。”
八个字,像雪里埋了火种,只等第二日晨钟敲响,便破土而出。
----晨练摸鱼版(小剧场)----
第二天,凌无咎果然降低了难度:
“今日只练‘定点刺’——刺中竹叶尖即可。”
狐九眯起一只眼,剑尖跟着竹叶晃呀晃,总差半寸。
凌无咎负手站在他身后,忽然抬掌覆在他手背上,带着他轻轻一递——
“嗒。”
竹叶被精准钉在雪地里。
狐九的耳朵“唰”地红了:整个被师尊圈在怀里,雪风都吹不散鼻尖的冷香。
“再、再来一次!”
他小声喊,却偷偷把重心往后靠,假装站不稳,多赖了三息。
凌无咎没拆穿,只把剑柄往他掌心又推了推,嘴角极轻地翘了一下:
小狐狸,尾巴都高兴到打结了。
拿个小剧场缓和一下[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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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玄幻修真世界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