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竹苑。
袁潇倚靠在软塌上,抱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忽地门口传来仆从恭迎的声音,他立马坐起来,话本一收塞在软枕下,又立马翻开手边的游记。
待人进来后,他装作沉浸诗书却被惊着的模样颤了一下,抬起头:“爹,你怎么来了?”
袁潇望着门口的袁伯安,快乐地将手里的游记丢到一边去,从榻子上下来后他踮起脚尖往袁伯安身后看:“只你一人么?小爹他们去陆行川那回来了?”
“你小爹他们才出门小半时辰,如今到陆家就不错了,这婚事不得商议商议?怎就那么快了?”袁伯安没好气地说。
这话倒是,袁潇只得按下心思来。
“我这不是好几日未与陆行川见面,我想着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你说对吧爹,我就写了一封信,顺道遣了金柳一块儿过去嘛。”
“你还让金柳去送信了!”袁伯安愣是想不明白几日未见怎么就需要送信了?以前潇哥儿未生病的时候也没见他为谁这样子过啊!
“哎呀,爹,今日谁招惹你了,这么恼火。”袁潇捏捏袁伯安的肩膀,而后才回答他的话。
“我都攒了好些话了,那不得写在纸上告诉对方啊。”他又比了一个手掌,与他爹分享起来,“我写了五张纸呢!”
袁伯安呼吸都乱了,捏着眉心不知道说什么,显得自己没那么大惊小怪。
要知道当初他与沈贺嘉定亲后,那可真就规规矩矩大半年都没见过两回,每逢节庆的时候他才敢遣人去沈府送礼,送给沈贺嘉的东西还得经过沈府上下的检查才能到沈贺嘉手里。
如今他家哥儿……
是一日也没办法忍耐,见不到就写信,迟点该不会还要送礼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爹,”袁潇说,“我这不是想着金柳怎么都去了一趟了嘛,还让金柳带了个蹴鞠过去呢。”
这样下次他们就可以俩人一起踢蹴鞠了。
“成何体统!”袁伯安回过神来,“你们如今还未真的定亲,被人知道了……”
“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啊,当初你与小爹定亲之前也时时打听他的消息,跑去偶遇的。”袁潇撇撇嘴,不乐意地说。
袁伯安顿时气焰灭掉,“这怎么一样,你小爹那般抢手可不定能看上我,当初我要不使点力能行?”而且他只是去宴会等地方偶遇,私底下接触那是没有的。
小爹抢手他也抢手啊,那陆行川不得朝他多使点力……?哎,不对啊!袁潇眉头一蹙,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好了好了,是一样的!”袁伯安见状立马叫停,压根不敢让他再继续想下去,他从袖子掏出两封信,“被你一打断差点忘了正事了。”
“你大哥来信了,公务顺利办完了,估摸着这两日就会从淮州府出发回来了。”
袁潇取出一封信打开看了下,而后喜笑颜开道:“大哥终于要回来了,要是大哥知道我定亲的事一定很开心,不行我得现在写信去告诉他,说不准路上他就能收到了。”
那怕是得气死,袁伯安幽幽腹诽万,阻止道:“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你此时去送信他也不一定能收到,万一错过了呢?”
万一没错过,他怕袁澈会为了此事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此事袁澈出行是为了查清淮州府盐务贪污案,回到京中必须先去述职再回府,耽误了事情可就不是家事就能解决的。
袁潇也知道这次大哥的公务牵扯甚广,乖巧点头:“好吧,那这封信……是给那谁的吗?”
“是你嫂夫郎,”袁伯安纠正后点头,“对,另一封是他的,我……你让人送去给他吧。”
袁潇低头看着桌面上的另一封信,“哦……”倒也没拒绝。
“反正我也没别的事情,我去吧。”袁潇抓起桌面上的信,带着仨俩仆从就前往听松苑。
待袁潇离开后,袁伯安站起身让管家将兰竹苑的下人都喊出去。
……
听松苑。
“……公子你嫁进府里这般久了,小少爷商议婚事这等大事,主苑怎也不与公子你说一声,这不是不把公子你……”
“慎言!”林郁呵斥道。
“主苑那边如何做,无须你多嘴!再有下次,我便送你回林家!”
温水立马跪倒在地,“公子,我不敢了我!”他一边磕头一边喊。
林郁看着他不吭声,因着袁府并没有通房纳妾等习惯,所以温水便还是跟在他身边伺候,但不知是不是这样,温水已然有些飘忽了,竟然口无遮拦到这种地步,这次不让他长长记性,下回便是谁也救不了他。
待人真的害怕后,林郁才罚了月银,挥手让他下去。
林郁走出房间内,不疾不徐地走去凉亭,凉亭绿荫如盖,假山流水好不惬意。
他望着汩汩的流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袁潇进来时,正好见到林郁清瘦的背影立于凉亭之下,“这流水有甚好看的?”
袁潇不懂,凑过去看了起来,不就是流水嘛。
林郁转身,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哼,你以为我想来?”袁潇一听这话以为他在质问自己,立马怼回去,而后直接躺在躺椅上。
林郁:“……”
林郁沉默片刻,索性点头“嗯”了一声。
刚进国公府的那段时间,林郁确实对袁潇产生了不好的看法,任谁天天被横鼻子竖眼都产生不了什么好的看法来,但这么久他也算知道这哥儿脾气是坏了些,也没什么坏心思。
至少比他,好多了。
人家可不会像他……林郁忽地自嘲起来。
袁潇立马坐起来,看林郁这个样子,鸡皮疙瘩都起来,心里毛毛地问:“你没病吧?”
方才进来时他就觉得这人情绪有些奇怪了,没想到一开口更奇怪。
换了之前他这么说,林郁还不得怼回来。
林郁翻个白眼:“你才有病。”
袁潇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这才像你嘛。”忽然笑得那般难看做什么。
“喏,你的。”袁潇将信递过去。
林郁接过信,反复翻转看了一下,双手捧着也不拆开,他看着袁潇再次问道:“这是、是你大哥写的?”
袁潇又再次躺下去,颔首:“昂。”
“不是他还有谁给你写,总不能是你家那……”
袁潇说了一半又憋回去,万一被大哥知道他又这么说话,指定拎着他耳朵念叨半天。
林郁他父亲林正德是正七品御史,虽官职不高,但权力却不小,袁潇讨厌他们家倒不是因为这,而是林正德这人就是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
当初他大哥被人设计与林郁共处一室,两家人当即决定定下婚事,林正德这老头答应得好好的,转头上朝要求严惩袁澈,一点儿也不为自家哥儿打算,瞧着着实让人生厌。
之后他大哥力排众议将林郁娶了进门,回门时那林老头又当做一切未发生的样子在他大哥面前装腔作势,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之前把林郁当成弃子丢弃。
今年一开春,林正德就因为惹怒当今被贬去偏远地区当县令去了。
林郁反倒点头:“他们就算托人带信来,我也不理。”
被放弃了一次两次,总该死心了。
林郁觉得如今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也不后悔当初推开那扇门。
袁潇见他这个样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他便催促道:“那你快拆开看看大哥都给你写了什么啊?然后你再回他。”
林郁攥着信封,缓缓拆开了,纸张不大,字也不多,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林郁反手将信纸按在胸前,又拿起来细看,嘴角漾出点笑意来。
袁潇忍不住好奇,不知大哥写了什么能让对方这般高兴,他忍不住探个头过来偷瞄,“夫郎,惠鉴。汝看此信时,吾已动身,半月将至……啊!!!这个大哥,写的什么东西啊?”
那么大一张纸,写那么短一句话。
林郁将信仔细叠回去,倒是没计较他偷看一时,至于袁澈能给他写信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一句话便已足矣。
“还不如我写的呢,真的是。”袁潇抱着手臂撇嘴,见林郁投以好奇的目光,袁潇扬起下巴解释道,“这几日陆行川都未见到我,我觉得他一定会想我,所以就将平日里想对他说的话都写在纸上。”
林郁惊讶地睁大眼睛,“今日小爹不是去陆家商议婚事吗?这有什么可……”
“那能一样么,商议婚事归商议婚事,我想和他说的话我就要让他知道才行,不开口对方怎么猜嘛。我大哥自小与我说,有什么想要的一定要开口。”
林郁被这话震住了,有什么想要的要开口吗……
半晌后他开口道:“若、若是我想回信的话,你大哥他会不会觉得太莫名其妙了。”明明还有半个月就到家了,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且此时寄出去他也不一定能收到。
一说起这事袁潇便噘嘴:“我本来想与大哥写信说定亲一事的,但爹说影响大哥的公务便不好了。”
林郁本就不太坚定,被这么一说立马打消念头,而且虽说与袁潇不是很亲近,但府里的事情沈贺嘉也不会都瞒着他,虽没有明说他也能猜到一点。
林郁便说:“迟些说也是惊喜。”
袁潇从未觉得林郁说话这般动听,今日看他倒是不那么讨厌了,他支招道:“不过你可以像我一样,都写在纸上,等大哥回来了你就都给他看。”
林郁双眼一亮,点点头,“嗯嗯!”
“还有还有,你可以……”
袁潇顿住,突然想起来他只是来送信给林郁的,不是教他如何讨袁澈欢心的!
他猛地站起来,“我要去看小爹他们回来没有,陆行川肯定给我回信了。”
说罢袁潇便风风火火跑出去。
林郁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学着给袁澈写信呢。
从听松苑出来,回到兰竹苑袁潇便发现好像少了几个仆从不说,且大家伙那头不敢抬一下。
他便寻了人问,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他爹将那几人都给发卖出去。
底下的人也不清楚是什么缘故,袁潇想了一下,也没放在心上,反正他爹又不会害他,指定是那几人手脚不干净。
又过了一会儿,沈贺嘉他们终于回来了。
等候多时的袁潇立马挤到沈贺嘉身边,捏捏肩膀揉揉肩:“小爹……”尾音拖得长长的,不用开口便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沈贺嘉:“……成了。”
“好耶!”袁潇蹦起来欢呼,双眸倏地明亮,喜意染上眉梢,“婚期什么时候?”
沈贺嘉只觉得呼吸不畅,“明年。”
“怎么这么久?”袁潇对此不满意。
沈贺嘉好说歹说才让陆行川松口,按照正常三书六礼走一半,问名纳吉、聘礼等等他都不用管,只需要出个人就成,到送大礼后,便将婚期定在半年后。
届时袁潇的癔症好了,婚事自然解除。
陆行川答应了,拆台的反倒是自家哥儿,沈贺嘉摆摆手:“明日他会上门,我有些乏了,你且到一边去。”
上门!
明日陆行川就要带媒人上门了吗?
袁潇眼前一亮,乖巧挪到一边去,一转头他就看到金柳从角落窜出来。
袁潇拉着金柳跑到锦鲤池前,低声问道:“怎么样,我让你送信,小爹没发现吧,陆行川收到了吧?”
金柳望着他家少爷,面露一个苦涩的笑容,“我还未将信交给陆公子,就被主君发现了。”
不过好在沈贺嘉知道肯定是袁潇在捣鬼,金柳这哥儿不算伶俐过人,也不是特别能言善辩,最好的地方便是一心一意为着袁潇。
所以他只问了几句,将信都给看了,见没说什么奇怪的话便随他的意了。
袁潇一听,松了一口气:“那你怎么还这样?陆行川看了我的信什么反应啊?是不是特别感动,他回信了吗?拿来给我看看?”
金柳任由少爷将他身上的信翻出来,拆开一看:“这不还是我写的信嘛!”
“陆公子他没回。”金柳惨白一笑。
袁潇不敢相信,“我写得这么多字,他一个字都不回?”
“陆公子说,他不识字。”
袁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