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揉了揉太阳穴,视野开始扭曲,眼前人诡异地分裂、又重叠,有四、五个许淮在同时晃动,那些翕动的嘴唇明明在说着什么,传入耳中的却只剩嗡嗡的杂音。
“……你说什么?” 他甩了甩脑袋,不但视觉没转好,连嗅觉也出现异常?“许淮,开下窗吧,屋里好闷。”
许淮没动,气定神闲道:“外面只有几度,冷啊。”
“你闻到了吗?这味道……” 安生想去查看,一站起来就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在地。他扶住桌沿堪堪站稳,兀然想起那杯酒,“你给我喝了什么?”
药物见效了。许淮直言道:“劳拉西泮。”
“什么?”
“没什么,助眠的。”许淮没骗他,那是他的抗焦虑药,镇静助眠的。
安生也没闻错,空气里浮动的异味,是煤气泄漏时特有的死亡气息。1801公寓里,早已进入了死亡倒计时。
“谢谢你的‘生日快乐’,小生。”许淮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安生的眼神从震惊变成恐惧,他感觉自己如同被蛛网缠住的蝶,渐渐沉入黑暗。
许淮眼里的安生,跟从前一样美,不对,披着“嫁衣”的小生,比任何时候都要美,美得摄人心魄,令他无法移开目光。
许淮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大红裙摆和广袖无声垂落,迤逦在地,墙边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微光漫过交叠的衣袂,把他们迎向卧室,浪漫又喜庆,好比洞房花烛夜。
安生用过许淮的沐浴露、洗发水,睡过许淮的床,如今从发丝到呼吸,都染着许淮的气息。
许淮满意地亲了亲他的发顶,“既然以前回不去,那么剩下的时光,我们一起走完。”他低声呢喃,将安生轻轻放在床榻之上,“你终究还是我的新娘。”
泪水滑过他的脸颊,却不是悲伤,而是某种近乎狂喜的释然,“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我过够了。以前,惩罚了个人渣,我坐牢了。现在,想追回真爱,却□□了。为什么错的总是我?”
安生在混沌中听见金属摩擦声,他费尽力气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许淮在打打火机,火石擦过金属刮片发出刺耳的声响,蓝白火苗却迟迟未能跃出。
“许淮!” 安生嘶哑的喊声带着哭腔,他挣扎起身时,发现四肢如灌铅般沉重。
“小生,这个世道容不下我们,我们浴火重生可好?”死亡,在许淮的言辞下得到了最大的美化。他点火的动作机械又执着,打火机在指间颤抖,映出他眼底燃烧着的疯狂。
安生的心也随着嚓嚓的打火声起起伏伏,在强烈求生欲的驱使下,他艰难地翻到许淮身上,去够他的手……终于抢着打火机了!
潮水般的恐惧,在即将把人湮灭时,又留出一丝生机,让安生喘了口气,“许淮!冲动是魔鬼。”
“也许吧,人人都说,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我是什么,不重要了。”许淮没跟他争抢,只缓缓收拢双手,把人合抱胸前,心满意足地喟叹道,“睡个觉都不安分,非要爬我身上。”
屋内的瓦斯味愈发浓烈,像腐烂的果实混着铁锈,每呼吸一口都让他们的意识更加昏沉。此刻,对许淮而言,点不点火都无所谓了,死于煤气中毒,或许还体面些、安详些。
这次,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许淮,不能睡!”安生枕在他心口上,能感觉到对方逐渐薄弱的心跳,他死命摇晃许淮,也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可许淮没睁眼,他像哄孩子般轻拍安生的后背,“别动,陪我睡一会。等睡着了,不会再有痛苦。”
然后,这辈子完满了,没遗憾了。
安生的力气越来越弱,意识如沉入深海的浮木,在药物与毒气的双重拖拽下,不断下坠。关键时刻,外面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赵敏德拿着许小鸥给的备用钥匙来了!
他原本和姐姐们约好天亮再来,因为大家认为半夜造访太唐突,许淮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再怎么出格也不会伤害安生。可赵敏德跟许淮不熟,他只认一个理:除了宿舍,除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生去哪儿都不安全。
大门开启的瞬间,刺鼻的瓦斯味扑面而来!赵敏德慌得钥匙都没拔就闯进屋。
“安生!”他的目光越过许淮,一秒就捕抓到床头那抹红。
安生艰难地撑开眼皮,虚弱地回道:“德仔,你来了。”红衣如火,却映得他煞白如纸,毫无血色。
不过听到他声音,赵敏德心里好歹踏实了些,冲许淮“操”了一声,“你他妈的,活腻了吗?!”
煤气浓度太高,他顾不得查看安生状况,先拿椅子抵住大门,接着打开所有窗户,寒风裹着夜露灌进来,煤气瞬间稀散在对流的空气中。
“是你们一个个不让我活,”许淮忍着头痛胸闷,翻身下床,他撑在睡房的门框上,眼底布满血丝,“还不让我好好走?非得给我留遗憾!”
“凭什么用别人的生命来弥补你的遗憾?” 赵敏德找到煤气罐,边扭紧阀门边骂,“神经病,疯子!要死你自己死,别拖累安生!”
众人皆知卑劣不堪的大头虫,三番四次想得到安生的人,可没有人会料到为爱痴狂的许淮,想要了安生的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接踵而来的危险,让赵敏德肠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该把安生托付给向景,更不该放任许淮“救”走安生。在偏执的爱里,从来就没有底线可言。
“你分明是嫉妒我们!”许淮踉跄着要阻止赵敏德搞破坏,却因为摄入过多一氧化碳而四肢发软,力不从心,摔倒在地。
“他自愿,是殉情;不自愿,你就是在蓄意杀人!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赵敏德一边狠批他的罪状,一边仔仔细细搜查,怕屋里还藏着什么易燃易爆危险品。
“这不巧了嘛?我妈也说我大逆不道,要遭天谴。”他突然癫狂大笑,“我爱小生有什么错?为什么就成你们口中十恶不赦的魔头了?”
赵敏德没功夫跟他扯淡,急吼吼冲去床边弯腰查看,“安生!怎么样了?能自己走吗?”
安生点点头,猛地抱住他的腰,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浮木。他眼眶通红,“德仔,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就在刚才意识模糊之际,安生的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的,竟全是这两年来,简单而快乐的宿舍生活点滴,赵敏德帮他打饭,替他买药,陪他嬉闹,给他鼓励……几个小时前,他甚至为了营救没用的自己,带着一个咏春队的人去踢馆。他为我做了这么多,而我,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安生哽咽着说:“谢谢。”说着,就有眼泪滑落下来。方才许淮和德仔大谈“遗憾”时,安生心里也难受至极,道场里,他留给德仔最后的一句“滚蛋”,差点成了终生遗憾。
可安生不知道的是,不管他让德仔“滚蛋”多少次,他忠犬系的室友还会甩甩毛,又摇着尾巴追上来。比如现在。
赵敏德被这突如其来的正经,弄得浑身不自在,“咱俩谁跟谁啊?整这么见外。”
“几小时前的‘谢谢’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又救了我一次。这么大的人情,让我怎么还?”
“不用还!你吃我的零食,穿我的西装,用我洗发水,我哪一次要你还过?”赵敏德撑扶着安生,“我们回去。”
那头的许淮趁其不备,拔下锁孔里的钥匙,反锁大门,还掏出自己身上那把,对着赵敏德晃了晃,然后嗖嗖两声,两把钥匙从十八楼窗户飞了出,消失在夜色里。
“妈的!”赵敏德恨得咬牙切齿,他不得不放下安生,优先解决那疯子抛来的又一个难题。
“安生别担心,我在呢。就算把房子砸了,也要带你走!”他举起煤气罐狠狠砸向门锁,锵锵声炸响。
许淮冷笑着,推倒餐桌上的白酒,酒精味混着残余煤气的臭鸡蛋味令人作呕。
那支不给力的打火机不知何时又回到许淮手里,这次,一点即燃。
火苗窜起的瞬间,安生看到许淮被火光染红的脸,泛起局促、期待又释然的笑容,和他们第一次接吻时一模一样。
“就不能等我们走了再作死吗?”赵敏德顾不上砸门了,忙扯来床单扑火。
可火势借着风势迅速蔓延,赵敏德还没扑灭桌布的火,窗帘也烧了起来,突然,在安生一声惊呼下,卧室起火了!
许淮倾倒了另一瓶酒!
大门堵死,窗外是18层高楼,赵敏德心焦如焚,回头怒吼,“还有钥匙吗!”
许淮充耳不闻,去吃安生吃剩下的半块蛋糕,喝瓶底剩下的几滴白酒。他跟安生做了个“干杯”的姿势,“祝我生日快乐。”
安生咳嗽着帮忙灭火,却被电线绊倒,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立灯随之倾倒,金属支架砸在他后背,安生痛苦地闷哼一声,许淮手中的蛋糕"啪"地掉了地。
“混蛋!”赵敏德一脚踢开冒着火星的木凳,揪起许淮衣领,将他拖到安生跟前,“这就是你说的爱他?!”
安生虚弱地抓住赵敏德的手,摇了摇头,“继续砸门。”
等赵敏德走开,安生撕下裙摆的一角,“你的脸在流血。”
许淮的左脸不知何时被火舌舔到,焦红的皮肤已起泡、溃烂,他却浑然不知、毫无痛感。
“拿着呀。”安生的手悬在伤口上方,最终将大红布帛轻轻覆了上去。
许淮身体微微一颤,似有暖意骤然回流,眼眸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悔意。他动容了,缓缓抬起手,指向厨房拉门旁的挂钩。
是钥匙!
“德仔!”安生扯着喉咙喊赵敏德去拿钥匙。
“大门的呢!”赵敏德一看便知不是大门的十字匙。
安生喘着气提醒:“德仔,浴室!”
许淮在殉情前,把浴室门也锁死了。
赵敏德一点就通,瞬间拧开锁头,扶起安生从没有防盗网的窗户翻出大露台。
屋里,火舌乱舞,许淮颓然地望向他们消失的方向,面如死灰,心如槁木。他低声呢喃道:“小生,我错了,你值得被更好地对待,而不是……陪我这疯子……下地狱。”有热液烫过他脸颊上的烂肉,但他没擦,因为舍不得玷污手里的红布,“对不起,我爱你……”
漫长的噩梦要结束了。
他不紧不慢地划开手机,播放着他和安生那些年收藏的歌单。许多歌曲成了经典,而爱情和人,却成了回忆。
火场深处飘着若隐若现的歌声,虚无得像被风吹散的灰烬,遥远得像上个世纪的旧时光:
如果我变成回忆
终于没那么幸运
没机会白着头发
蹒跚牵着你
看晚霞落尽……
熟悉的旋律顺着风,灌入耳中,安生霎时眼泪决堤,那一段,也曾是他最美好的青春。
"许淮!"安生撕心裂肺地喊,他挣开赵敏德的手, “我去看看!”
他好不容易起了身,却踩到裙摆,跪倒地上,赵敏德铁钳般的手臂,从后背箍住他,“你他妈清醒点!他要杀你!”
听罢,安生瞬间泄了气,他回握住赵敏德的手,颤声说:“德仔,他……他会死吗?”
赵敏德盯着窗口不断涌出的浓烟,“他有手有脚,不想死会自己爬出来。”
正说着,黑烟开始变弱,大量白色水雾喷溅出来,消防员来了。
18楼深夜噪音扰民,现是拖拽煤气瓶,后是哐哐砸门,楼下住户不堪其扰,上楼理论,可刚到门口就看见从门缝里渗出的浓烟,知大事不妙,立刻报了警。
消防员来得及时,扑灭了大火,解救了昏迷的许淮,让他捡回一条命。
说到底,许淮就是自私,爱自己甚于爱安生。救人,为的是满足自己的保护欲;殉情,为的是满足自己的绝对占有欲~ 怎么会有这种人?
多的是这种人!安生该恨他吗?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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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5 你终究是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