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淮的结局告诉我们,有病治病,药不能停。”向景弯着腰给安生换药。
安生赤脚逃出火场,脚掌划破了。
“他也是因为我才惨淡收场。”安生心里清楚许淮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但他实在恨不下去,连一声责怪都说不出。
向景缠紧纱布,“别把责任揽自己身上,就算没有你,他也会喜欢其他人,就算没有对象,也会有别的人或者事诱发他的病症,现在社会复杂,人心浮躁,说不定买奶茶被插队都能让他抓狂捅人。”
他多绕了几圈,最后剪断纱布,打个禾雀结,“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视频多了去了,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还生着病呢。”
安生点点头,“向景,你都忙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心里沉甸甸的,既不想否定男友的好心提醒,也无法对许淮落井下石。
安生收回托在向景膝上的左脚,轻轻垫进拖鞋。那是赵敏德新买给他的“踩屎感”拖鞋。
“好。”向景收拾着小药箱,阴阳怪气地对身后那位自觉充当空气的农大第一好室友说,“德仔,昨天很勇嘛!看来练咏春不止强身壮体,还壮胆,让人刮目相看啊。”
“你想说什么?”赵敏德一把拽下根本没开声音的静音耳机,瞪向向景。
“夸你一句还急了?”向景心有不甘,明明是自己把安生从龙潭虎穴里救走,最后风头却让赵敏德抢了,这会拿旧事逗一逗他,看他炸毛,心里那口闷气才算顺了些。
“对了安生,这个你带着,防走丢的。”向景把一枚纽扣大的GPS定位器扣入安生的钥匙串,“我回去了,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等门关上,赵敏德“哼”了声,冷笑道:“他一天内把你弄丢两次,非但不反省,还说是你走丢?!”
“算了,都是意外,谁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安生盯着那定位器,笑得有点假,“我正缺个钥匙扣,挺好看的。”
“安生,”赵敏德一脸正经,“我有个事……”
“怎么了?还伤着哪里了?”
“不是昨天的事。” 赵敏德受够向景总拿这事刺他了,他深吸一口气,“高二时,有一天我路过十三中侧门,看见你——”
安生轻松接话,“我也看见你了,你就是那个路人甲。”
赵敏德傻了眼,让他羞耻了这么多年的小秘密,原来在安生这里从来不是秘密!“你认得我?那你还跟我一起住?”
“没办法,当时只有你肯收留我。”安生看德仔的苦瓜干脸,反倒笑了,“可住着住着,发现你人其实挺好的。都过去了,别想太多。换做是我,大概也不会多管闲事。”
“其实我写了举报信的……”赵敏德把他当年的弱鸡行为和心路历程全说了一遍,压了四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最后,他弱弱地问了声: “你一点都不怨我吗?”
“我怨你干嘛?又不是你的错!况且我也没让大头虫欺负到,他笨得要死,自己滚下楼梯还想赖我推他,至于后面的调查,就更没你什么事了,清者自清。”
“都过去了,别想太多。我要睡觉了。”躺在床铺上,安生心力交瘁地看着天花板,那点陈年旧事算得了什么,当时不过是陌生人,闲事莫管的态度太正常了,反倒是这两天,又是绑架又是火灾的,德仔帮着扛过一劫又一劫,真不知该拿什么报答他才好。
安生打算刷会视频调整下心情,却发现静音了一天的手机里全是许小鸥的新消息。
她说许淮一睁眼就要求见安生,见不到,拔针管,然后被绑着注射镇静剂,等解绑了、药效过了,又开始闹,她实在没办法了,只得求安生前去探望。
安生从蚊帐里钻出脑袋,“德仔,我想去看他,你陪我去好吗?”
“你到底怎么想的!”赵敏德一想到那疯子霎时变脸。他既不认同向景那套危言耸听的说法,也看不惯安生这种“宽恕”加“不落忍”的圣母态度,对许淮这种偏执狂,就该躲得远远的,还同情个什么劲儿?
“不去?那我自己去。”
“他需要的是治病,你又不是医生,去了能干嘛!”赵敏德梗着脖子看视频,片尾插播了一条新片推荐:《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
许淮再疯、再坏,终究是安生爱过的人。更何况,他们之间有砍不断的血亲关系……赵敏德最后还是松了口,“那医院太偏了,等明天录完口供,我跟你一起去吧。”
许淮获救后,因严重烧伤和有自杀倾向,被送去了精神卫生中心。他在对的时间遇上安生,却没有勇气一路走下去,他以为的牺牲,不过是感动自己的独角戏罢了。多年后安生得知真相时,虽然震惊,但早已无爱亦无恨,仅存的,是许淮最不屑的同窗情、兄弟情。
人没变成“回忆”,爱却已作古。
如果用向景的口吻来评价他就是:玻璃心,矫情。
病房里,许淮被束缚带固定在床上,数着点滴,当数到第3029滴时,门开了,他偏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没来得及细看,视线就模糊了,一滴水倏地滑入耳鬓。许淮赶紧望回输液架,以噙住满眶的热泪。
他全身裹得像木乃伊,只露出五官,日思夜想的人来到床前,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安生以为会听到许淮痛哭流涕的忏悔,但他只是静静躺着,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而许淮,他以为安生一定恨透了自己,却不知道对方早已放下。
昔日爱侣,相对无言。
时间在一滴滴落下的药液中缓缓流逝。赵敏德轻敲房门,小声说医生来了,示意安生该走了。
“小生,”许淮还是开了口,被浓烟熏过的声线粗粝又沙哑,“你还会来吗?”
安生停在门口,却没有回头,“如果你配合治疗,我下月还来。”说完,大走离开。
电梯口,他们遇见了上楼的许小鸥,她一改悲悲戚戚、于心有愧的回避态度,拉着小生,就笔录的情况问长问短。
“小生,别告许淮,妈妈求你了……许阿姨求你了,好不好?他生病了,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他不会伤害你的。这样,你跟警察说是意外,就说是喝高了。”
“意外?他差点烧死我们!”赵敏德忍无可忍道。
许小鸥眼泛泪花,执拗地望着安生的眼睛,“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已经没了你,不能再没了许淮。这孩子跟着我,命太苦了,要是他小时候能过上你那样的好日子,也不至于憋出这病……”
到这一刻,她还认为那只是一场善意的、“ 为你好”的安排。
安生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晦暗不明:如果你没把我送人,让我跟许淮像真正的兄弟般共同成长,就没有后面的狗血戏码了!
他以前不想认这个妈,以后,大概也不会认了。
安生迎着她热切的眼光,冷冷地说:“抱歉,在警察那边不能瞎说。他不止纵火,还绑架了我。”
“叮”—— 电梯门再次开启。安生刚迈进去,还没站稳,就狂戳关门键。
许小鸥整个人晃了一下,挡在门前,“不,许淮不会杀人放火的!小生,小——”
“许女士!” 走廊尽头,护士从病房探出头,“您终于来了,医生在等您签字。”
顾及病房里的那位,许小鸥这才没继续纠缠安生。
电梯门紧闭,缓缓下行,赵敏德拽下安生的手腕,他的指尖还死死摁在“关门”的红键上。
赵敏德明明记得安生在派出所时,压根没提“纵火、绑架”这些字眼,他交代的原因是:火灾是许淮精神失常所导致的。
“你怎么……”他不解地望着安生,不知该不该问。
"让她恨我吧。"安生轻声说,"我恨她,她也恨我......这样才公平。"他不愿亏欠许小鸥,哪怕是情感上的亏欠。
是非对错,他不想追究了。不是为了宽恕,而是为了结束。双相情感障碍是无法根治的,终其一生,顽疾缠身,已是对许淮最大的惩罚,精神卫生中心,已是牢笼。
这是供重症患者进行长期的、封闭性治疗的疗养院。他们经过一层的活动大厅时,安生突然驻足,远处麻将桌上,一个女人正眉飞色舞地推倒面前的牌,她干枯瘦小却精神亢奋,在一群病号服中格外显眼。
安生在玻璃窗前踌躇了一阵,走向护士站,指着麻将桌上大杀四方的女人,礼貌地问:“你好,请问我可以探视安秀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