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吧内。
安生翻着菜单,问赵敏德:“打包还是这里喝?”
“在这吧,下两盘棋怎么样?”
“可以。你好,麻烦要一杯热可可,一杯……”安生跟赵敏德确认,“鸳鸯奶茶是不?”
“哟,四点半了,别晚上睡不着,我要汽水好了,我来买吧,你欠我的奶茶下次还。”赵敏德说着就掏手机扫码。
早知不问了!安生最怕跟别人抢单,便由着他。
赵敏德:“你去选一款棋子,找个桌子坐下,我拿你的热可可。“
这里很大,跟个小型图书馆似的,安生坐去书架边。赵敏德去冰柜拿了罐可乐,站在收银台旁等热饮。
玻璃门被猛地推开,进来一个妇人与赵敏德擦身而过。那走路带风的气势,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他看热闹的目光随着妇人的背影扫到安生的桌子上?
她坐在安生对面,两人好像在谈什么要紧事,安生一脸诧异,妇人一脸愠怒。
能跟安生说上话的,必然是熟人,但他们交谈得明显不太愉快,赵敏德正犹豫要不要过去问问,那女人从座位上站起,见安生在摆弄棋盘,不知看不顺眼还是咋的,突然撒起泼来,一把扫落棋子,扯住安生衣领,往门口拽,嘴里嚷着,“我不信,你要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带我上去我自己找!“
安生被她扯得踉跄,一边掰她手腕一边说:“你冷静点,先放开我。”
这婆娘绝非善类!赵敏德当即喝了声:“放开他!”
女人闻声瞪向赵敏德。就在她分神的一瞬,安生趁机挣脱,甩开她的手。她猝不及防,敞口的单肩挎包滑落,杂物哗啦啦散落一地。
紧接着,一声轻微的金属刮擦声响起,“呲——”
被剧烈摇晃过的可乐罐,在赵敏德手中喷涌而出,直冲女人面门而去。女人慌忙抬手遮挡,也只能勉强护住眼睛。冰凉的汽水顺着脸颊流下,给她浇了个透心凉。
“大婶,冷静点了吗?” 赵敏德举着手里的可乐罐,气泡嘶嘶往外冒,“不够还有。”
“哪来的混小子!”女人脸上又湿又乱,狼狈不堪。
赵敏德痞里痞气地反问:“我还没问你呢,大婶,你谁啊?!”
女人扯下丝巾胡乱抹了把脸,咬牙切齿回道:“我是他妈!”
赵敏德心里“卧槽”了一声,头顶仿佛有只乌鸦飞过,一遍遍叫着:嘎嘎,嘎嘎……
没等赵敏德问安生,是亲妈还是养母时,就听安生冷冷地纠正她:“是后妈。”
“哦——”赵敏德和在场围观的同学几乎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感叹,脸上纷纷浮现出“原来如此”的夸张表情。
这场戏越发精彩了。书吧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手机解锁声,热心/吃瓜校友的手机陆续架了起来。
文雯好歹是前局长太太,平日里是体面人,眼看洋相出大了,手忙脚乱戴回太阳眼镜遮脸,草草把散落的东西塞进包里,怒气冲冲地走了,正如她气势汹汹地来。
临出门还隔空撂狠话,“这事没完!”
在书吧值班的大一师妹被这场骚乱吓得不轻,幸好校友们纷纷施以援手,帮忙收拾残局。大家默契地没有多问,“是后妈”三字,已足够他们脑补出一整出“恶毒后母迫害遗孤”的宅斗大戏了。
出了门,赵敏德也不敢问,是安生先打破了沉默,“妈妈……我养母,离家出走后没多久,养父就带了她回家。没多久养父病逝,我差点被她赶出家门,要不是姐姐们极力维护,我可能早就流落街头了。”他自嘲地笑道,“可能她觉得我是九代单传的男丁,以后要跟她争家产吧。”
赵敏德默默听着。果然,这是后妈才干得出的事。
安生声音发涩,“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跟姐姐们在一起,可不管我说多少遍,她都不信。要不直接告诉她我是捡来的吧,这样,她该消停了。”
“千万别,只要你姓邵,永远是邵家人,”赵敏德心疼又无奈,“难不成你想姓许?”
寒风卷起路边的枯叶,沙沙作响,安生的声音比风还轻,“不想。”
文雯一口咬定,安生回家那天偷了她的证件,却始终含糊其辞,既说不清丢了什么,也不愿报警或挂失,非要去他宿舍搜。
夜深人静,他望着天花板,无法入眠,当年未曾细想的疑问逐一浮上心头:
当晚,收到邵志峰病发的消息时,安生都睡下了,所以说,救护车是晚上11点多从大昌隆把父亲拉到医院的,他一向三餐准时,怎么会这么晚吃饭?
还是说在里边吃了几个小时?这不合常理。大昌隆又不是夜宵店、娱乐场所,怎会营业到深夜?
那为什么父亲和文姨待到这么晚,还是说……他根本不是在那儿出的事?
安生与文雯只是名义上的“家人”,实则一点都不熟,聊不到一块。那么,她是丢失什么样的东西,才会带着一身杀气找上门?
安生越想越不得解。
邵志峰是二次中风导致的猝死,大家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个预料中的结局。那会大家都沉浸在邵志峰去世的哀伤里,没人深究。送别的过程异常安静,就像他们家一贯的相处模式,父亲在,子女们大气都不敢出,连送殡的眼泪都是无声的。
那时,邵志峰已经整整一年没跟儿子说过话了。安生早习惯了父亲的冷暴力,真正让他遗憾的,不是父亲的离世,而是那个始终没人敢碰触的问题,妈妈在哪里?
种种疑问如细针扎心。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过早接受了别人给的“真相”,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从而把一切归咎于“倒霉”与“不幸”。而如今,那个“真相”,慢慢裂开了一道缝。
“大昌隆岭南菜馆·向悦店”的金漆招牌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大昌隆有很多分店,这家位于向悦酒店首层,需从酒店大堂进入。事情过去将近三年,安生知道重返旧地于事无补,但他还是来了。
他跟向景第一次约会,就是在酒店顶层的露天酒吧。那天净顾着看人,没留意环境,今日重游,才注意到这里的布置非常别致:灯火璀璨,典雅如画,繁花绿植环绕着亭台水榭,恍若置身园林山房。
安生无心欣赏,但除了看景,他完全不知接下来该干嘛!脑子一热就来了,但找谁呢?问什么?从何问起?安生在假山前徘徊了很久。
一阵不疾不徐的高跟鞋声响起,有人绕着假山,来到他身后,“小生?”
“大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出差住这儿?” 安生也很惊讶。
“是出差,但不住这里。”来人是邵昭宜,大姐今日一身职业套装,长发高挽,干练又得体,她问了弟弟来这儿的原因,一时神色复杂,满是感慨,“对不起小生,害你被文姨缠上是我的错。她的结婚证是我拿的。”
“结婚证?”
“对,本想先查清楚再告诉你们……”邵昭宜已是业内小有名气新锐律师,以她敏锐的触觉,怀疑爸爸死因不简单。于是趁着住在娘家那两天偷偷行动,不查不知道,一查便发现文雯和父亲的结婚证是假的。
换句话说,文雯根本不是合法遗孀,没有资格继承邵志峰的遗产。但遗嘱中却明确写明她可获得95%以上的财产份额。事有蹊跷,邵昭宜擅自取走一些文件和证件用以调查。
这解释了为何文雯会对安生发飙,被人发现端倪、抓住痛脚,就气急败坏了。
“你的意思是连遗嘱都被文姨篡改过?”安生听得毛骨悚然,如果属实,那这就不只是财产纠纷的问题,而是谋财害命的可能!
邵昭宜摇摇头,“除了结婚证是伪造的,其他文件都具备法律效力。”她也百思不得其解,守旧派的爸爸看重名分与血缘,即便没有亲生儿子,也该多眷顾乡下的老父母和女儿们,怎会把遗产都留给一个“外人”?
事情尚未明朗,她会利用工作之便继续查下去。
“报警了吗?”安生不安道。
“报了,但立案后毫无进展。”邵昭宜苦笑,“□□证明不了什么,毕竟还有遗嘱在那儿摆着。就算文雯不是亲属,也可以被认定为受赠人。现在时间过去太久,要重新查死因难度很大,我等不了警方的结果,只能自己来碰运气。”
安生沉默片刻,“……我觉得爸爸不是在餐馆病发的,警察那边还能找到那天晚上的监控视频吗?”
“他们肯定不是从餐馆出去的。你看……” 邵昭宜指着大昌隆门口的“营业时间,11:31am-9:30pm”,“我问过了,他们的营业时间从来没变过。”
“所以,爸爸跟文姨是来开……住酒店的?”安生又不懂了,开房找刺激,不符合父亲的做派。
“不知道,他们不肯帮我查。我们事务所年会、团建我都订这里,奶茶、蛋挞也送两回了,以为熟络后容易办。可没有用,酒店以保护**为由拒绝配合。”
“涉及刑事案件也不能查?哪怕有犯罪嫌疑?”
邵昭宜无奈道:“我只是律师,不是警察,私人是没有权限翻查这些资料的。除非打入内部,找里边的人。”
安生想到一个人,“姐,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