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一股米糕的甜香味漫入房间,安生一抬眼,鬼灵精邵三姐正端着青瓷盘站在身后。
目光一对上,安乐就心虚地移开视线。她支支吾吾道:“那什么,小生……”
“不撤下来,别跟我说话。”安生还在为那该死的投票生闷气。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安乐一手肘勒上他脖子,一手把他搅成鸡窝头,这是能让弟弟一秒抓狂的动作,从小到大屡试不爽。安生最烦别人动他头发,起初是臭美,后来是因为额头有疤要遮丑, “让你偷看我电脑,侵犯我**!”
“恶人先告状?我**都被你传通天了!” 安生奋力反击,揪头发,戳眼,小学生打架招式全用上了。
“让你把你姐想得那么龌龊!我们腐女也是有原则的,哎呦!” 安乐被他扯住一大撮头发,“我要叫大姐啦?!”
安生果然停手,他没有一次斗得过她的。“多管闲事,怪不得‘反腐’的呼声比‘反同’还高。”
“不识好歹你,没有我们出来撑腰,你们早就被口水淹死了。”
“拜托,你不瞎嚷嚷,就万事大吉了!”
“可我没指名道姓啊。”
“桩桩件件说得那么具体,我们几个也全被你艾特了,瞎的都猜到你在说谁了!还不如直接爆照,实锤了,省得别人排着队来我宿舍八卦。”
“咁夸张?你收佢地门票啦。” 安乐切换成粤语哄他, “小生,唔好嬲啦,你唔认佢地吹你唔胀。” (这么夸张?你收他们门票呀。哎呦,别生气了,你不认他们还能咋滴。)
见弟弟脸色稍缓,她又开始花式狡辩,“看你当局者迷,为情所困,茶饭不思,我不忍心啊。集思广益,让你听听大家意见,尽快做个决断,不好吗?”
“决断什么?”安生瞟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道,“这还用选?我只有向景一个好不好?是你强行给我安□□君、D君,还故意引导大家选 ‘默默守候的室友’!这是要我移情别恋还是咋的?亲姐,你完全是在陷我于不义啊。”
安生这口气憋老久了,终于找到机会炮轰她,“按你的逻辑,如果阿猪阿猫阿狗都说喜欢你,那就轮流做你男友咯?”
安乐理直气壮道:“对呀,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哪个最好?”
“邵安乐,你是女人吗?”
安乐狡黠一笑,“女孩。”
安生扶额,彻底无语。
广甫北商业区某城中村。
中午3点多,许记烧烤店一个食客都没有,许淮送完外卖风风火火冲进里屋,摩托车头盔随手一扔,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他往转椅上一靠,熟练打开游戏界面,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其实许淮比安生还小一岁半,当年为了早入学谎报了年龄。二十不到的精神小伙,却整天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许小鸥实在看不过眼了,又开始念叨:“让你找份体面些的工作,你不去。让你复读,你又说不稀罕那纸文凭。妈是真管不动你了。我现在就一个希望,你好好谈个女朋友。”
许小鸥对儿子的期望值已降到历史最低点,有个女友,说是牵绊也好,精神寄托也罢,总好过他整天窝在烧烤店混日子,油盐不进,浑浑噩噩。
许淮的反应和手速快得惊人,鼠标、键盘敲得噼啪响,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许小鸥擦干被洗洁精泡得通红的手,挑了最红那只苹果,放到了儿子面前。“你一天到晚不着家,瞎忙。什么事都不跟妈说……好,不想说我不勉强你,但我希望你能有个伴,有个能说体己话的人,别把自己憋出病来。” 她目光扫过角落里那瓶过期的帕罗西汀时,满是忧心。
许淮被击杀,他一拍桌子,烦躁地说:“我有人了!”
“谁?”苹果在桌上滚了两圈落到地上,骨碌碌来到许小鸥脚边,她弯腰捡起,在围裙上蹭了蹭,咬了一口,兴奋地等着儿子开口。
许淮重新进入游戏,貌似不经意地回答:“小生。”
许小鸥长长地“哦”了一声,“小生这孩子是跟你挺投缘的,自小就很聊得来。”自打许淮进了少管所,许小鸥有三年没见着安生了,前不久才见了一面,这会又惦记上了。
“你没事就喊他来家里吃饭,你们哥俩要好好的,多走动,生活上互相帮衬着。他是好孩子,可惜受家事所累,想必这几年也不好过 。听说那女的厉害得很,也不知有没有刻薄他,上回他来,我都没敢问。”
眼前的激战画面疯闪,许淮的手指却突然定住,“妈,你很喜欢小生?”
许小鸥的目光投在许淮和安生的童年合照上,满脸慈爱道:“当然。长这么俊,又懂礼貌,谁不喜欢?”她喜欢安生,从不带掩饰。
许淮的嘴角悄悄扬起一个弧度,没想到出柜能出得这么顺利。殊不知,两母子的心思,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嗯,我也很喜欢。他后妈对他不好,他在那个家过得很憋屈,我想带他回来,一辈子对他好。”
这话听来很奇怪,许小鸥有点懵,“一辈子?”
许淮认真地说:“我想给他一个新家,一辈子保护他,如果你愿意,我们还一起住,要不然我和小生住去城西。我有个老同学,干汽车美容的,他准备在城西开分店,人手不够,想让我过去帮忙……”
许淮虽然有案底、脾气烈,却为人仗义、恩怨分明,做事敢作敢当。正因如此,当他出狱后,南城高中的老友便找上门来,邀请他合伙。孑然一身的许淮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等新店修装好,我白天干洗车美容,晚上回烧烤店帮你,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许淮眉飞色舞地说着,面对一言不发的许小鸥,他只当她是对自己刮目相看。
他继续道:“那片租金便宜,我刚租了个单间,平时不回家就在那边歇着。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住的那片平房吧?被开发商征收后建了好几栋公寓,我那间的门牌号恰好是民生巷一街一号,跟旧屋一样,你说巧不巧?不过我在顶层,有些热,等下月正式领了工资得买台空调……”
这是许淮第一次积极主动地向母亲描绘自己的未来规划。他性格内向又爱面子,从没跟母亲提过自己去做帮工、打杂的事,甚至连安生的事都没打算告知。
他有信心凭借多年的情分,把安生的心拉回来;而今天看母亲这态度,事情或许会比他预期的更圆满。
然而,许小鸥的思维似乎没跟上许淮的节奏,她还在琢磨几分钟前那“一辈子”的事……
屏幕上的游戏角色因无人操控,接连中招,血条飞速见底。刺耳的警报声打断许淮的话,他这才注意到许小鸥怅然若失地看着电视柜·,手里的苹果已经开始氧化泛黄。
“妈?你觉得呢?”他试探着问了句。
苹果“啪”的一声落了地。然后,屋里一下子安静得可怕,只有游戏里角色阵亡后响起的电子音效,在狭小的空间里空洞地回荡。
许小鸥突然站起身,脚步踉跄地走向电视柜。她颤抖着手,从最里层抽出一个边缘略有磨损的牛皮纸档案袋。里面仅装着两页纸,封面页上,两行褪成灰黑色的铅字赫然印着:“DNA检测报告 鉴定意见书“
许小鸥哆哆嗦嗦地说:“明明是好朋友、好兄弟,怎的乱了套了?”
掀开扉页,五条检测项目冰冷地罗列着,每项数据后面都跟着小数点后四位数的精确结果。许淮的目光却钉住落款处的大红盖章,“确认亲生”四字力透纸背,红得触目惊心。
身世之谜被揭开的那一刻,许淮整个人像是被点燃的引信,怒火轰然炸开。他一把夺过那份文件,只听“嘶啦”一声,纸张应声碎裂,化作片片残雪飘落于地。他双目赤红,咆哮道:“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
正当许小鸥以为儿子即将情绪失控时,许淮却突然安静下来,肩膀微微垮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他低笑一声,“于情于理,我跟小生都不应该在一起,但我们的感情,不是你一句话、两张纸就能否定。我和他的事,不需要旁人来拨乱反正。”他抬起下巴,眼神锋利如刀,直直刺向许小鸥,“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谁奈何得了我?”
“你疯了!要遭天谴的……”
许淮嗤笑一声,“经常吃牢饭的人都知道,天谴不了人,但法律可以。如果喜欢男人犯法,就叫警察抓我。”
许小鸥虽讶异于儿子的执拗,但她仍据理力争道:“这个事情它一开始就是不对的,它就不该发生。”
“太迟了,它生根发芽成大树了。亲上加亲,不好吗?” 许淮悚然的笑声,让许小鸥心里发毛。
这是什么清奇思路?许小鸥都震惊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作孽啊!”
“我们是男的,又不生孩子,不会祸害下一代。”许淮转身,穿过里屋走去后院,声音越来越远,“既然命中注定是一家人,那更好办了。自家问题,内部消化,不祸害别家的好男孩、好女孩......”他推开那间违章板砖屋的铝铁门,最后的声音混着关门的巨响传来:“这不是作孽,是积德!”
许小鸥跌坐地上,收拾DNA报告的碎纸屑,胸口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自责得不能呼吸、心如刀绞。她望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眼泪无声滑落。
不曾想,因为当妈的“爱子心切”,竟一手促成了这悖德不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