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安生他们开了门、进了宿舍,“采花人”才迟疑地唤了声:“小生。”
赵敏德下意识挡在安生身前,警惕地打量来人,“你谁?”
当那把久违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时,安生没有回头。他捏着钥匙的手微微发抖,吩咐赵敏德说:“德仔,你去高斌那儿吃好吗?老朋友来了,让我们单独聊聊。”
赵敏德盯着安生绷紧的侧脸,破天荒地没念叨“宿舍重地,擅闯者死”的禁令,默默敲开隔壁宿舍的门。
“啪”的一声,灯管亮起,室内骤然通明,安生眼底的温度却骤降至冰点,“有事吗?许淮。”
"没事……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许淮声音很飘,毫无底气, “还有,当面道个歉。”
“不必,韩子名全跟我讲了……你有苦衷的,为我好嘛。谢谢你为我着想,我现在挺好的。”安生送客,“就这样吧。”
不管他有多少个“为我好”的理由,安生相信自己对他的“恨”,不会变。
“等下……” 许淮起初游移不定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坚定, “韩子名只说了一半,你不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视间,空气一点点凝固。
许淮拉开身旁椅子,径自坐下,缓缓道出事情始末,“那天下午……”
那天下午,暴雨将至。
门锁被暴力撬开的声音如惊雷般响起。戴渔夫帽的男人踉跄闯入许淮家,挥舞着手中的水果刀在空气中胡乱比划,嘴里还神经质地念叨着什么。
"别动!"毒虫般嘶哑的嗓音在许淮面前响起。一个拿着刀,一个拿着笔。许淮不敢动了。他一眼就看出对方嗑了药,眼神涣散,动作夸张,肾上腺素飙升到了失控边缘。
他知道,这种状态下的暴徒什么都干得出来,许淮本能地后退、躲闪。贼人追不上灵活的许淮,转而翻箱倒柜。他神志混乱,也不知是想求财、破坏,还是找刺激。
许淮趁机躲在沙发后报了警,正要从门口溜出去时,经过父母卧室,贼人突然从衣橱钻出来,帽子掉了,露出一张让他咬牙切齿的脸,来人竟是害安生险些被判刑的恶霸“大头虫”。
许淮曾撞见他骚扰安生,教训过他一回。但两人学校南北相隔,终究护不住安生周全。许淮早想剐了他,如今这畜生竟挑衅到自己家里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头虫对上许淮的凶狠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狞笑道:“老子当是哪个怂货呢?溜得这么快……原来是邵安生的相好!”
“你为什么要缠着他不放?”此刻,许淮的慌乱已被怒火吞噬。
“老子其实不好那口,但打落水狗好玩啊……”大头虫舔着嘴唇,眼里闪着下流的光,“那小子白白嫩嫩的,我摸了两把,啧,又滑溜又紧实,不知后头是不是也——”
“闭嘴!”许淮暴喝一声,手中的圆珠笔如箭离弦。
“操!”瘾君子躲避不及,正中眉心。他捂住痛处疯狂咒骂。
许淮本可以趁机脱身,却在听到那句“你说啊,玩男人和玩女人,到底哪个更带劲?”时,生生刹住了脚步。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许淮抄起墙角那把铁质折椅,大步跨回,抡圆了臂膀,狠狠砸下。
“砰!”
椅背砸在腿骨上,沉闷得令人牙酸。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大头虫瘫在地上,手软脚软毫无反击之力。可这畜生不知嗑了什么药,竟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嘴角淌着血还在笑, “操,差点忘了你们基佬不搞女人,不过你家的又骚又作,光想想就……啊!”
这一下落在脸上,两颗门牙混着血沫飞溅而出,可大头虫仍死死攥着水果刀,含糊不清地叫嚣:"有种弄死老子!不然老子迟早把你男人操得XX开花,哈哈哈......"
许淮目眦欲裂,耳膜嗡嗡作响,是时候要给他一个血的教训了,而正当防卫便是最好的、以暴制暴的借口。
在对方满嘴血腥味的污言秽语下,许淮杀红了眼,根本刹不住车,直到最粗的大腿骨和不锈钢椅架断裂的声音一齐响起,许淮才松了手。折椅落地时已弯曲、断裂,大头虫的状态跟折椅没两样,浑身扭曲成不规则形状,衣裤上渗着血水,就像一摊待收的厨余垃圾。
110来了,把持刀的入屋抢劫犯抬走。临走前,大头虫还不忘从担架上挣扎着回头,冲许淮比中指,留下一句大反派的经典台词, “我会回来的!”
几天后,许淮若无其事地出现在生日会上,还自导自演了一场劈腿闹剧。
一周后,医检结果出炉:大头虫多处骨折,一腿截肢,终身残疾。许淮因防卫过当被认定为故意伤害罪,在少管所一待就是三年。
听着案件回放,安生震惊不已,不敢想象冷静克制、富有正义感的许淮会把别人打成残废。
“我心情本就糟糕透了。你家里出事,整天闷闷不乐,我却什么都帮不上,我最后悔的是没把他碰过你的脏手也一起打残。”回想当年,许淮依然恨得牙痒痒,可他最恨的不是大头虫,而是自己,太无能,连最爱的人都护不住。
安生那段日子确实难熬:在家,母亲跟野男人跑路,父亲差点把他打聋;在学校,“他妈勾佬”的闲言碎语不断;出了校门,还要躲避大头虫三天两头的性骚扰。
许淮声音突然哑了,“我气急了,出手没轻没重,知道逃不掉责任,索性跟你划清界限,让你少操一份心,你肩上扛的破事,少一件是一件。”
果然,许淮伤人,是为了他。
如果没有“小丑”事件,安生肯定会守着他不离不弃。但许淮“为你好”的方式太极端,那道坎横在两人之间,过不去了。“为什么现在才来说这些?有种你就憋着一辈子不说!”
“我怕不说就没机会了。”
“别告诉我你得了绝症。” 安生冷冷道。
“不是,我怕你会被人抢走。以前我没资格爱你,保护不了你,还拖你后腿。现在不一样了。我那个烂赌又酗酒的爸,胃穿孔死了,我接手了烧烤店,生意还不错。而且,我妈她很喜欢你。”
为出一口恶气,把男友弄丢了。许淮每每想起都悔恨不已,只是身陷囹圄无颜见他,现在“出息了”,没了后顾之忧,才把事情说出来。
安生:“你妈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从来没变!”许淮非常清晰、非常明确地说:“复合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安生忽然笑了,笑得疲惫:“不好。回不去了。破镜重圆也是裂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圆满,”安生腕上的手表,予以许淮挽回他自信,“你心里也还有我的是不是?”
安生被紧紧抱住,熟悉的体温,温柔的触碰,皆来自那个为他不顾一切的初恋情人。他以为自己会哭,会崩溃。可最终,他只是漠然望向窗外灰白的云,任由那个怀抱越箍越紧。
安生很想感激许淮替自己"出一口气",可他做不到!
许淮的所作所为,太不理智、太离谱,让人不可理喻,安生无法接受。在分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恨透了许淮。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能瞬间就翻脸无情,连半分余地都不留。
他最敬爱的父亲,疼了他十几年,却因母亲的出走迁怒于他,视他如累赘。连亲情都如此脆弱,爱情又怎会坚不可摧?伤痕累累的安生无法承受一次次被抛弃的痛苦,他甚至想过去死......
许淮见安生没推拒,进而去亲他,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一边亲一边摩挲他的蝴蝶骨,喃喃道:“小生,你是我的……”
安生心里一颤,很好,如果这便是你想要的,我给。
他颤抖着双手去解自己的纽扣,“是该好好谢你,替我教训那个混蛋。”
休闲衬衣宽松,两颗扣子一解,后领一扯就褪了下来。他继续去解皮带,看着发愣的许淮,说:“怎么不动?要我帮你吗?”手指擦过金属扣发出轻响,“速战速决,我室友还要回来的。”
许淮前一刻还沉浸在“看见曙光”的喜悦里,下一秒就被后半句刺醒了,“小生,你在想什么?清醒点!”
“我不需要清醒。” 安生的眼神空洞得像雪崩后的荒原。
许淮的声音陡然拔高,“我需要!我要你诚心诚意跟我好。我能等,等你重新爱上我。”他将衣服一件件给安生穿回去。
叩叩叩,听到动静的赵敏德来敲门了,“安生?”
许淮默默拉开门,与赵敏德擦身而过时,对视了一秒,什么都没说,径直往外走,却在大门即将合上的瞬间突然折返,抵住门框,深深望向安生,与他作别。
赵敏德的目光在安生和许淮之间扫了个来回,心里明镜似的,眼前的男生九成是安生所说的初恋。但他什么也没问,只说晚上陪安生去做家教,因为许淮临走前叮嘱安生出入小心些,别一个人行动,防着点大头虫来找他麻烦。
今天许淮刚采购完回到烧烤店,在店门口听到有食客提“邵安生”三字,他转头望去,发现那人正是大头虫!许淮没多想,尾随了他们的越野车,本想摸清他的落脚点,没想到还重遇了安生。
大头虫回来了,但“念念不忘”的人是邵安生。
大头虫是个狠人,当时得知残了一条腿,很可能终生坐轮椅,他二话不说就要求截肢,装机械义肢,经过长年累月的康复训练,虽谈不上健步如飞,但行动上几乎看不出异样。
他父母早就不指望这个不学无术又身残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便筹钱帮他开了家柔道馆,让他干点正经事、踏实过日子。而对于大头虫来说,不过是换个方式胡作非为罢了,有了光明正大的“据点”,他变本加厉地拉帮结派,扮大佬,耍威风,到处耀武扬威。当年的小流氓,如今已长成了大流氓,混成了小弟们口中的“龙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