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国三公主楚寒宁薨了。
消息如同野火般席卷两国边境。
这则噩耗与竺兰哈尔国大皇子莫叙遇刺身亡的消息一同,在两国朝野间掀起惊涛骇浪。
九月堂的人马在得手后,在莫叙府邸四处泼洒火油。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那座见证无数酷刑与阴谋的宅院,在烈焰中化为焦土,告慰了无声无息消逝在莫叙手中的数十条人名。
待火势熄灭,花园假山后隐藏的密室显露在众人面前。
密室内墙壁上留着斑驳的血迹,一块雕刻着凤凰纹样的羊脂玉佩半埋在灰烬中——那正是楚寒宁从不离身的信物。
在莫九思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下,一个令人信服的真相迅速传开:东安国三公主被莫叙囚禁在密室中,最终不堪折磨香消玉殒。
“想不到那莫叙竟如此丧心病狂......”
“三公主那般人物,竟落得如此下场......”
“好在九月堂替天行道,烧了这魔窟!”
东安国坊间的议论声中,无人察觉这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楚寒宁借着这场大火,终于从世人眼中彻底“死去”,而莫九思,则顺势将兄长的罪行坐实,为自己日后执掌竺兰哈尔国铺平了道路。
当两国百姓都在为三公主楚寒宁之死与竺兰哈尔大皇子莫叙遇刺的消息震动不已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已悄然驶近东安国边境。
车厢内,楚遂安静坐窗边,外界的纷扰仿佛与他无关。
莫九思的伤势在鸦云隐的精心调理下已近痊愈,这使他终于能放心启程。
临别前的种种犹在眼前。
“京中那个幕后之人......”楚寒宁曾沉吟着对他说,“我心中已大致有数。”
那时她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能与竺兰哈尔内外勾结,又能对我下此狠手……我需要时间,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她既已借莫叙府邸的大火“死”于世人眼前,便不能再随楚遂安返回军中。
那个曾对她下手的军中叛徒尚未揪出,此刻若他现身,无异于打草惊蛇。
军中有顾影夫妇扮的替身坐镇,一时无忧。
鸦云隐因放心不下楚寒宁初愈的身体,决定暂留照料,不同楚遂安一起回去。
而莫九思……
楚遂安的目光掠过窗外飞逝的景色。
莫九思眼下必须留下。
竺兰哈尔国经此巨变,朝局动荡,他需要留下来稳住局势,扫清莫叙的残余势力,最终……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只有两国皇位上的人是他们两个,两国才能迎来真正的太平。
“待我处理好一切,必然亲赴东安。”
离别时,莫九思握着他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又说了遍两人约好的话,“以江山为聘,日月做媒,许你一世安宁。”
车轮滚滚,载着楚遂安一人,驶向危机四伏的东安国。
前路未卜,但他心中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车厢在崎岖的道路上轻轻摇晃,楚遂安倚着车壁,双眸微阖,这些时日萦绕心头的疑点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流转。
窗外掠过熟悉的东安国风光,田垄整齐,村落间炊烟袅袅。
可这片祥和景象之下,却潜藏着令人不安的暗涌。
楚寒宁提及的“幕后之人”,如同一根细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间。
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在东安与竺兰哈尔两国同时布下这般精密的棋局?
他缓缓展开手中一卷信笺,那是临行前沈墨匆匆塞进他手中的东安国近期要闻。
楚遂安指尖抚过纸面,逐字细读,眉宇间渐渐凝起疑云。
当他看到“京城信使为傅修递信后遇刺”这条消息时,舒展的眉头骤然紧锁。
无数细微的线索在他脑海中交织成网——皇帝的病重、傅修同楚归晨突如其来的婚事、军中被安插的细作、还有那个始终隐在幕后的黑手......
马车缓缓停靠在边境驿站。
此处距东安国驻军营地仅十里之遥,楚遂安换上商贾装扮,要了间僻静的上房,静候夜色降临。
烛火在房中摇曳,楚遂安执卷闲读,忽闻窗棂轻响。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翻入室内,似是没刹住力气,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单膝跪地。
楚遂安抬眸,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轻唤一声:“顾影。”
顾影压根没理会他的招呼,自顾自从地上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袖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随后便没个正形地瘫在圈椅里,没好气地瞪向楚遂安。
“楚遂安,你还知道回来?”
这些日子楚遂安忙着协助鸦云隐寻找楚寒宁的下落,九月堂在东安国的各项事务,连同边境军中的庶务,全都压在了顾影和他夫人肩上。
顾影心疼妻子劳累,主动揽下大半差事,忙得焦头烂额,此刻自然给不了楚遂安什么好脸色。
两人本是至交,当初为了在鸦云隐面前给楚遂安撑场面,顾影还特意带着夫人在他们面前规规矩矩地扮演了一番主子和下属——那时他们都以为鸦云隐是楚遂安的心上人。
谁料竟闹出这么大个乌龙!
楚遂安心悦的居然是个男子,还是那个传闻中毁了容的竺兰哈尔国二皇子莫九思!
要知道,那人先前在东安国为质,后来可是擅自潜逃回国的!
顾影只觉得楚遂安简直是眼瞎心盲,此刻连半个好脸色都欠奉。
楚遂安慢条斯理地合上手中的书卷,抬眼看向气冲冲的好友,唇角微扬:“谁又惹着你了?”
顾影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索性把满腹牢骚都倒了出来:“你倒是会挑地方!这破驿站离大营整整十里地,我顶着寒风跑过来,冻得手脚都发麻了!”
他扯了扯被夜露打湿的衣襟,“楚遂安,你在竺兰哈尔国倒是逍遥,知道我这些日子怎么过的吗?”
他掰着手指一一数落:“九月堂的账本堆得比人都高,边境军务文书看得我眼冒金星,还得替你应付那些老狐狸的试探......”
说到激动处,顾影猛地起身踹向桌案,“最可气的是鸦姑娘没跟你回来,我和内人还得留下一人扮她的替身!你怎么不干脆留在竺兰哈尔国别回来了!”
楚遂安看着被踹得晃动的桌案,轻飘飘地提醒:“这张花梨木桌值五十两银子。”
顾影瞬间收声,老老实实坐回椅子上,仿佛刚才那个暴跳如雷的人不是他。
他整了整衣襟,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呀,今晚的月色倒是不错,哈哈。”
楚遂安瞧着顾影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指尖轻叩桌面,慢条斯理道:“既然你这般劳累,不如我给你放个假?横竖鸦云隐没回来,眼下扮作她的是你夫人。我既已归来,便让她继续扮着就是。”
他眼尾微挑,“反正我钟情男子,与鸦云隐之间情深义重的传言也是我们刻意散播,断不会对你夫人有何逾矩。”
顾影闻言顿时炸毛,方才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他强忍着没踹桌子,反手在椅背上重重一捶:“成何体统!”
“哦?”
楚遂安挑眉,“方才不是还抱怨累得半死?如今给你假,怎的又不乐意了?顾影,你好难侍候啊。”
顾影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最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练过口技,缩骨功也尚可。楚遂安,你让我夫人回去,我来扮鸦云隐。”
他狠狠瞪了楚遂安一眼,“你睡床,我打地铺。”
楚遂安眼底笑意更深:“为了你夫人,顾领事竟愿忍辱负重至此,当真情深义重。”
“但愿莫九思不会计较你与我共处一室。”顾影冷笑着反将一军,“你自求多福吧,楚遂安。”
楚遂安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梁:“他......呃,他向来大度,不会计较这些。”
顾影瞧着楚遂安那故作镇定的模样,心知他说的绝非实话。
但此刻他实在懒得再与这厮纠缠——横竖明日开始便要扮作女子,这口气暂且记下便是。
想到这里,他又狠狠一掌拍在椅背上,震得木椅吱呀作响。
楚遂安见他脸色铁青,自然明白他所思所想,从容不迫地转移了话题,“京中近日可有什么异动?”
顾影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楚遂安只会耍嘴皮子,把烂摊子都丢给别人,从不过问正事。”
见楚遂安挑眉看来,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答道:“该禀报的我早已通过沈墨传给你了,你莫非还没看过?”
楚遂安眸色微沉,方才的闲适神色尽数敛去。
他自然清楚最关键的线索——那个给傅修传递消息的信使惨灭口。
“信上所载太过简略,”他抿了口茶,茶雾氤氲,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要知道具体经过。”
顾影见状也收敛了神色,正色回道:“我派人细查,所有线索都指向大公主楚归晨。但......”
他顿了顿,“目前还缺乏确凿证据。”
顾影抬眼看向楚遂安,语气凝重,“如今朝政大权尽数掌握在大公主手中。若此事当真与她有关......”
余下的话未尽,但顾影的意思已然明了。
他轻叹一声:“你还需早做打算才是。只怕你与大公主之间,也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