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将楚寒宁眼中的寒意映照得更加凛冽。
“你果然居心叵测。”
莫九思轻轻摇头,肩上的伤口因他的动作又渗出一缕鲜红。
“三公主误会了。”他声音渐沉,“我这般大费周章,自然有所求。你说得对,莫叙那个蠢货,即便我提前行动,对付他也绰绰有余。”
莫九思抬手抚过胸前缠绕的绷带,指尖染上一抹血色,“我这身伤......不过是想赌一赌遂安的真心。”
烛光在他眼中跳动,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盛满执念,“我这一生得到的温情太少,既然他给过,我就绝不能让他收回。”
楚寒宁依然面无表情,“你又能给他什么?”
“我只要他那几分情意。”莫九思缓缓抬眸,血迹在他素白的中衣上晕开,如同雪地红梅,“为此,我愿将整个竺兰哈尔国......拱手奉上。”
烛火在沉默中噼啪作响,楚寒宁凝视着莫九思苍白的脸,试图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分辨真伪。
她无法判断莫九思这番话里有多少真心,但她能确定的是——这个人确实疯得无可救药。
将家国江山当作讨心上人欢心的礼物,同为皇室血脉,楚寒宁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疯狂。
境遇不同,莫九思并不需要她的理解。
他低头看了看肩上渗出的血迹,觉得足够换来楚遂安的心疼了,便悄悄收敛了内力,不再让伤口继续崩裂。
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靠在榻边,指尖轻按发痛的太阳穴。
“说这些无益。”
莫九思声音带着疲惫,“我绝不会再伤他分毫。倒是三公主特意支开旁人,不就是为了确认那件事么?”
楚寒宁心头一紧,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她喉头发干,终究还是问出了心头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三年前摄政王府那场刺杀......‘那个人’,有没有参与?”
那个名字她终究没能说出口,但两人心知肚明。
莫九思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自然。若非‘那个人’鼎力相助,我又怎能从守卫森严的摄政王府全身而退。”
楚寒宁踉跄后退,跌坐在椅中,面色瞬间灰败。
她脑中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线——三年前摄政王府的刺杀、戍边大将的离奇身亡、军中的叛徒、她落入莫叙手中的蹊跷,甚至傅修和楚归晨突然的大婚......
每一个疑点,都指向那个她最信任、最亲近、最敬重的人。
即便她从前再不愿相信,此刻也不得不信了。
自己如今这一身伤病,全都是拜他所赐。
——
暮色渐浓,东安国京都华灯初上。
自与楚归晨完婚后,傅修便从气派的摄政王府搬到了清雅的大公主府,做起了名副其实的“上门驸马”。
他本人对此浑不在意,却把五十多岁的老摄政王傅相礼气得够呛,这几日见了他就吹胡子瞪眼,骂他“娶了媳妇忘了爹”。
傅修好不容易才哄好老父亲,答应每三日带着楚归晨回王府用膳,这才让老人家脸色稍霁。
这日傅修回府比平日稍晚,只因九月堂突然派人传信。
他依约来到从前与楚遂安常聚的茶楼,要了间上等雅间。没点茶,只要了壶陈年花雕,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面。
酒壶见了底,传信人还未现身。
傅修忍不住皱了眉——这人来得也太迟了些,平白耽误他回府陪楚归晨的时辰。
自从成婚以来,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清冷矜贵的大公主,此刻离开她不过半个时辰,竟已坐立难安。
窗外飘来寻常百姓家的缕缕炊烟,他望着公主府的方向,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新佩的鸳鸯玉佩。
这是楚归晨成婚前亲手为他系上的,傅修每每想念楚归晨,便借此物聊以慰藉。
傅修指节分明的手指在酒杯边缘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最后一缕夕阳透过雕花木窗,在他略显焦虑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他即将失去耐心起身离去时,雅间的门终于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身着灰布短打的男子闪身而入,反手利落地闩上门栓,这才躬身行礼:“小王爷恕罪,属下来迟了。”
傅修正要开口斥责,目光却落在对方掌心那枚羊脂玉牌上——玉牌上精雕着九瓣棠花,花蕊处一点红朱,正是九月堂最高级别的信物。
他强压下心头不悦,沉声问道:“为何耽搁这许久?”
灰衣人抬手抹去额间薄汗,低声道:“从城南过来时发现有人尾随,属下不敢大意,特意绕到城西集市,借着人流换了三身衣裳,确认甩干净了才敢来见您。”
傅修闻言神色稍缓,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执起温在热水中的青瓷酒壶,斟了杯冒着热气的花雕推过去:“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待对方仰头饮尽,傅修才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楚六近来如何?”
他无意识地转动着指间的酒杯,“这月余我往北境军中去了八封信,却连只言片语的回复都未收到。楚六向来话多,绝不会如此。”
他修长的眉毛渐渐拧紧,眼底浮现出深切的忧虑:“我怀疑他根本不在军中......是不是带着鸦云隐去涉险了?”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摇了摇头,“不,若是寻常涉险,断不会连九月堂的密信都不回。”
窗外华灯初上,傅修的声音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沉重:“近日边境战事看似顺利,连夺三城。但我仔细研究过战报,那些用兵的路数......”
他指尖在桌上轻轻划出几道虚影,“迂回包抄太过谨慎,夜袭时机的选择也过于保守,根本不像楚六平日作风。”
他抬眼直视灰衣人,一字一句道:“倒像是他在九月堂亲手培养的那个替身——顾影的手笔。你觉得呢?”
灰衣人将空酒杯轻轻放回桌面,压低声音道:“小王爷明察秋毫,军中坐镇的确实是顾影。”
傅修闻言,手中酒杯“咚”地一声重重落在桌上,酒液溅出几滴。
他眼底瞬间腾起怒火,却又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担忧:“这么大的事,为何你至今才报?”
“六殿下有令,”灰衣人垂首禀报,“须得等小王爷自行识破,属下才能如实相告。”
傅修气得冷笑一声,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多亏他素来英明神武、聪慧机敏,又对楚遂安了如指掌,才能从那些细微的用兵差异中看出端倪。
否则若是楚遂安真在异乡遭遇不测,他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他在心里给那个任性妄为的挚友狠狠记上一笔,沉声问道:“楚六他......现在人在何处?”
灰衣人谨慎地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六殿下带着鸦姑娘去了竺兰哈尔国。至于具体所为何事......”
他轻轻摇头,“属下位份不够,无从得知。”
傅修猛地站起身,檀木椅在青石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楚遂安他疯了不成?!”
他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发颤,“三公主至今生死未卜,楚六还敢去敌国涉险?若是连他也......”
傅修后面的话哽在喉间,竟说不下去。
他忽然想起什么,指尖无意识地扣住桌沿:“莫非他是带着鸦云隐去寻三公主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难压下——傅修联想到鸦云隐对楚寒宁那些隐晦的情意,这个猜测顿时变得合情合理,却让他心头更沉。
灰衣人见状,连忙开始禀报近日要务,“北境军务一切正常,顾影将军昨日又传捷报;朝中几位大臣对殿下久不露面已有微词;还有......”
傅修根本听不进去。
那些字句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模糊不清。
他烦躁地挥挥手,将还剩大半的酒壶推到对方面前:“赏你了。暖暖身子,早些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
傅修踏出茶楼时,暮色已深。
秋日的晚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忧色。
公主府的灯笼在长街尽头明明灭灭,他加快脚步,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只想快些回到那个能让他稍感安心的人身边。
傅修踏进公主府时,夜色已浓如墨。
他抬头望去,只见书房窗纸上仍映着温暖的烛光。
傅修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不由想起远在异国的楚遂安。
皇帝身子不见好转,若是那家伙早些回来,这堆积如山的奏折又怎会全压在楚归晨一人肩上?
想到此处,他既气楚遂安任性妄为,又心疼眼前人劳累过度。
傅修快步回到卧房,取了件银狐毛滚边的锦缎披风,转身便往书房去。
守在门外的侍女云袖正要通报,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书房内烛火通明,楚归晨正专注地批阅奏章,朱笔在宣纸上落下清隽的字迹。
她微微蹙着眉,连傅修推门而入都未曾察觉。
直到那件带着体温的披风轻轻落在肩上,楚归晨才恍然抬头。
见是傅修,她冷淡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搭在肩头的手背。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楚归晨望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