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遂安眼睛骤然一亮,当即就要往厢房去,却在迈出一步后猛地顿住脚步。
楚寒宁看着他这番举动,微微蹙眉,“怎么了?”
楚遂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他……会不会怪我?”
楚寒宁虽不知二人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却仍温声道,“只要彼此有情,再深的误会也终能化解。”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
楚遂安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定了心神,朝着那扇透着灯光的房门走去。
楚遂安推开房门时,鸦云隐正将最后一枚银针缓缓刺入莫九思的穴位。
她闻声抬眸,轻声对楚遂安道,“殿下莫急,蛊毒已有解法,眼下暂且被控制住了。我去调配药方。”
楚遂安微微颔首。
楚寒宁并未进屋,只是静静立在门外。
鸦云隐收拾好药箱,似是有意留出独处空间,与楚寒宁一同往药房去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楚遂安在原地静立片刻,终于缓步走到榻前,垂眸凝视着床上之人,唇瓣不自觉地抿紧。
莫九思虽然面色苍白,却在迎上他目光的瞬间绽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虽虚弱却带着熟悉的温柔,抬起了手。
“遂安。”
莫九思的指尖在微凉的空气中轻轻颤动。
楚遂安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但他的视线却固执地避开了莫九思,声音里透着刻意的冷硬,“......你又骗我。”
莫九思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苍白的唇边漾开一丝无奈,“分明是你瞒得我好苦......”
他声音虚弱,却带着几分委屈,“我竟不知鸦云隐医术如此精湛,连莫叙府中特制的毒都能解。这些日子,我日日为你担惊受怕......”
楚遂安强压下心头的悸动,语气依旧冰冷,“......当年你在东安国寻梦阁做净名公子时,就该听说过鸦云隐医术超群。”
莫九思眨了眨眼,指腹轻轻摩挲着楚遂安的虎口:“我那时听闻......只当是世家女子的虚名罢了。”
他声音渐低,“况且......遂安不亲口说与我听,我怎敢轻信?”
楚遂安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莫九思见他这般,自知理亏。
他此刻浑身扎着银针动弹不得,只得用指尖轻轻勾挠楚遂安的掌心,语气软了下来,“遂安......我知错了。”
“......你错在何处?”楚遂安仍不看他。
“我有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便是事事瞒着你。”
莫九思从善如流地认错,随即迅速转移话题,“你方才......是不是很担心我?”
楚遂安板着脸别过头去,“自然没有。”
莫九思低低地笑出声来,牵动了身上的银针,不由轻轻“嘶”了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楚遂安瞪了他一眼。
“遂安,你从来不会说谎。”
莫九思眼底漾着温柔的光,“方才我才说过,只有你亲口说的话我才信。既然这么久遂安都没说过不喜欢我......”
他轻轻勾了勾楚遂安的指尖,“那我自然当你是在嘴硬。”
他苍白的脸上,那颗泪痣在烛光下格外醒目,“我猜......鸦云隐定是因为我先前伤了你三皇姐记仇了,否则怎会把我扎成这般模样,连动都动不了。”
他说着,无奈地看了眼自己满身的银针,“遂安,若不是我眼下动弹不得,定要好好抱抱你,哄你消气。”
楚遂安喉结微动,唇瓣几经开合。
最终他还是在榻边坐下,沉默片刻后轻声道,“九月堂......是我的。”
莫九思微微睁大眼睛,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惊讶:“原来如此......难怪你能让九月堂日日送来生肌水。”
他话音轻柔,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楚遂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凝视着莫九思的眼睛,语气笃定:”你早就知道了。”
“我原本只是隐约猜测......”莫九思唇角重新漾开笑意,“现在才确认。”
烛火在莫九思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那颗泪痣若隐若现。
楚遂安看着他这般模样,忍不住追问,“......你既然早有猜测,为何不问我?”
莫九思的笑意渐渐敛去,目光又变得温柔。
他轻轻握住楚遂安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指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因为我觉得......若是遂安想让我知道,自然会亲口告诉我。”
窗外月色如水,将两人交握的手映照得格外清晰。
莫九思望着他们相握的手,低声道,“我宁愿等你自己开口,也不愿逼问。”
楚遂安抿了抿唇,声音低沉,“......那我呢?”
“莫九思,在你心里,事事是不是也该如此?”
“有些事你不说,便是打定主意不让我问?”
“是不是你觉得......想说的自然会告诉我,就像近日这些事,你不说,其实就是根本不愿让我知道?”
莫九思微微一怔。
他确实从未想过这一层,但楚遂安说得没错——这么多年,他习惯了独自承担一切。
那些危险的计划,那些不堪的过往,他从来都不愿让楚遂安涉足分毫。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片刻的沉默间,楚遂安已经轻叹一声,摸了摸莫九思的脸。
“今夜过后,”
楚遂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在世人眼中,竺兰哈尔国大皇子莫叙......会变成一个死人。”
莫九思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上数十根银针随着他细微的颤抖轻轻嗡鸣。
他下意识握住楚遂安贴在他颊边的手,不着痕迹地在那温热的掌心里蹭了蹭,声音里带着轻颤:“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楚遂安任由他紧紧握着,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胸前缠绕的绷带。
纱布下隐约渗出的血色让楚遂安眼神一暗,他语气却依然平静,“眼下九月堂已经倾巢而出。你应当清楚,他们最擅夜袭。莫叙今日与你麾下的人缠斗多时,早已元气大伤。”
他的指尖在莫九思的绷带上轻轻划过,脑海中浮现出方才怀里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这些伤......还疼吗?”
莫九思摇了摇头,散乱的黑发在枕上铺开。
他凝视着楚遂安,眼底涌动着复杂的光:“你为什么要对莫叙下手?是为了......我?”
“我自然是为了东安国。”
楚遂安脱口而出,却在看见莫九思眼中光芒黯淡的瞬间顿住了。
烛火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曳的影子,他沉默良久,终是轻声道:“确实......也有几分是为了你。”
莫九思抿紧毫无血色的唇,竟开始动手去拔那些透过绷带深深扎进皮肉里的银针。
楚遂安急忙按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你做什么?!”
“别拦我。”
莫九思难得收起那副总是带笑的神情,执拗地要继续动作。
他望着楚遂安,眼底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情绪:“我想抱你......但这些针会伤着你。”
楚遂安一时怔住,手上力道却不减。
两人正僵持间,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重重踹开。
楚寒宁率先踏入屋内,二话不说便抬手点了莫九思的穴道。
莫九思顿时僵在榻上,只剩一双眼睛还固执地望着楚遂安。
鸦云隐这才慢悠悠地拎着个药箱踱步进来,冷眼看着榻上动弹不得的莫九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二皇子若是活腻了大可直说,也省得我浪费这些药材,又耽误了工夫。”
楚遂安下意识侧身挡在榻前,对着鸦云隐解释道,“呃......其实他方才只是一时情急,并非存心要......”
鸦云隐看也不看他,抬手便将他轻轻推开。
她利落地取出几根崭新的银针,精准地重新扎进莫九思的穴位,动作干脆得甚至带着几分狠劲。
随后,鸦云隐从药箱中端出一碗深褐色的汤药,径直塞到楚遂安手中,“喂他喝下去,一滴也别剩。”
那药汁浓稠如墨,单是闻着就泛着令人舌根发苦的涩味,不知其中掺杂了鸦云隐多少刻意“关照”的私心。
莫九思被定在榻上动弹不得,只能眨了眨眼,瞬间换上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情望着楚遂安,眼尾那颗泪痣都仿佛带着几分可怜。
楚遂安看着这般情景,一时哭笑不得,下意识地望向楚寒宁求助。
楚寒宁无奈地轻叹一声,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蜜饯,悄悄塞进楚遂安手里。
她今日奔波许久,此刻脸色略显苍白,寻了张椅子坐下,轻轻舒了口气。
方才还冷若冰霜的鸦云隐立即变了脸色,快步上前执起楚寒宁的手腕仔细诊脉。
确认无碍后,鸦云隐这才松了口气,紧挨着楚寒宁坐下,语气温柔了几分,“......可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