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站于萧泽唤出的碧虚剑上,在云雾之中极速飞行。
猎猎风声环绕耳畔,脚下便是山川江河,若是稍有不慎坠落下去,必定把人摔个粉身碎骨。
卫琅月紧闭眼睛,不敢往下看。
“这就是你们国家的山川江河,趁现在多看看吧,等过了三试,真正拜入门派,到那时想再看家乡的风光美景可就难咯。”萧泽带有笑意的声音夹着呼呼风声钻进卫琅月的耳朵。
即便他这般说,两个女孩也依旧不敢睁眼。
萧泽清楚她们内心的担忧害怕,笑着担保:“别怕,就算是掉下去,贫道也能接住你们,保你们安然无恙到达流云山。”
卫琅月努力平复因恐惧而紊乱的呼吸,紧紧攥住萧泽衣角的手微微一动,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
她一鼓作气睁开眼睛,只感到自己呼吸一滞,喉咙干哑,双唇微微发颤。
原来,自己夜以继日想象的山川风景竟这般壮阔恢弘,令她心悸震撼。
卫琅月如沙漠中迷路的旅人,眼前的美景便是绿洲。她双眼一刻也不曾停歇,疯狂地欣赏着每一处景色。
如果可以,她多想把这一切都画下来。
不,不够。
光靠笔墨可画不出自然的神韵。比起看画,她更愿意在现实中亲眼观赏。
萧泽笑道:“怎么样?是不是一饱眼福了?”
卫琅月感受着自己激烈的心跳,勾唇答:“……嗯,的确很美。”
恰逢云雾缥缈,为山河添上一层自然的仙气,仿佛身置幻境。
“昭阳公主,你也看看吧。”
卫琅月话刚说完,便感觉到身后之人向自己靠拢了几分,后背的衣服也被其紧紧抓住。
“本公主才不要!”卫珊绫果断拒绝,从她颤抖的声线之中能感觉到她此刻害怕的情绪,“还要多久到太一门?我累了,想要休息。”
萧泽张口大笑,没想到前不久还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丫头,现在害怕得跟个小鸡仔一样。
卫琅月见他这般反应,扯了扯嘴角,暗叹自己的恩人还真是洒脱随性,不像阅历万千的老人,倒像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而卫珊绫听见萧泽的笑声霎时脸颊滚烫,但此时此刻的处境却不允许她嘴硬,只有把心中的怒气和委屈咽了下去。
半晌,笑声渐止,萧泽清了清嗓子,随后说道:“快了快了,不出一刻便能抵达山门。”
听到还有不到一刻的时间便能落地,卫家俩姐妹各怀心思。
卫琅月遗憾惋惜,给她欣赏风景的时间不多了。
卫珊绫高兴欣喜,她马上就能脱离苦海回到地面了。
就在三人御剑飞行之时,流云山山门早已围满了一圈人。
众弟子身穿蓝白服饰,皆气度不凡,正七嘴八舌谈论着。
一位高个儿的男弟子忽然大声说道:“我派已近百年没收过新弟子了,也不知我们这位小师妹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我们的萧峰主亲自去接。”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另一位稍矮的男弟子接话说:“我们这位小师妹啊,乃是丽景国的郡主,出生便神魂不稳,有短寿之命。”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皆是惊叹,他们叹的不是小师妹在人界的身份,而是她的短命之数。
对修真界来说,看人只看天资与气运。
在这太一门之中,哪个不是天纵奇才,再不济,也是大器晚成。直白一点说,整个门内就没有一个凡人,全都是被天道眷顾的宠儿。
这时,一个尖锐的男音在人群的嘈杂声中格外突出:“切,我还以为什么呢,结果就是个短命女娃。真不是我嘴贱,她到了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说不准死得更快。”
说完,众人纷纷闭上了嘴巴,只因视线不远处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某弟子指着天上大声说道:“看!是萧峰主!他带着小师妹回来了,赶快去禀告掌门和众长老。”
话音一落,部分弟子兴奋地向太极殿——门派议事处跑去,另一部分弟子不等萧泽收剑落地,顿时一窝蜂向他跑来。
“萧峰主!”
“峰主,你可算回来了。”
“峰主,小师妹呢?”
几个弟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见两个如瓷娃娃一般的女孩从萧泽背后走了出来,一黄一粉,瞬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咦?”一弟子面露疑惑,与身旁的同伴窃窃私语,“怎么有两个人,哪个才是我们的小师妹?”
卫琅月早已习惯了被人围观的感觉,大大方方地向众人打着招呼。而身旁的卫珊绫则是双手抱臂,高高在上地打量着四周。
“你们一群人围在这里不去做正事,是嫌布置的课业不够多?”萧泽手中的拂尘变为一把竹折扇,他一抬手,直接拍向说话弟子的脑门,清脆一声,力道刚刚好。
被打的弟子捂着受伤的脑门,惊恐摆手,“不不不!够多了够多了,我们马上就走。”
一位女弟子赶紧找了个借口:“我们这不是来接峰主你和小师妹嘛。”
其余弟子紧接着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萧泽甩开折扇轻轻扇动,“这三试都没过,八字还没一撇呢,哪来的什么师妹。去去,都给我练功看书去。”
众弟子瞬间默不作声,都抓紧机会再偷看了俩女孩一眼,最后才边说话边推搡着离开。
卫琅月把落在众弟子身上的视线收回,开始漫不经心打量着周围环境。
忽然间,她瞥见山门五十一梯之上屹立的蟠龙柱顶端站着一道黑色身影。
因距离和高度,她并不能看清那人的外貌,不过看对方的身形轮廓,应是个成年男性。
头顶上白鹤展翅高鸣,有那么一瞬间,卫琅月觉得自己和黑衣人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大概也是来迎接恩人的门派弟子吧,她猜想。
“啧……不是说你们是修真界四大门派之一吗?怎么这般冷清寒酸。”卫珊绫颇为嫌弃地说道。
“非也非也,”萧泽悠哉悠哉摇着扇子,“这可不是寒酸,这叫素雅质朴,这环境就代表了门派风格。我们太一门讲究不张扬,藏锋芒,最忌讳锋芒毕露。”
卫珊绫不屑一笑:“什么藏不藏的,我看你们门派就是没钱吧。”
卫琅月听到这里,咬唇压下想要上扬的唇角。
萧泽仰头叹息:“哎,我就知道现在跟你们两个小丫头说了你们也不会懂。走吧,现在带你们去见掌门。”
“我不要。”卫珊绫叉腰扭头一口否决,“来的路上本公主站了那么久,腿都站麻了,我要休息,明日再去见掌门。”
萧泽管她累还是不累,只自顾自地往前走,反正他把人平安送到山门已算完成任务。
“恩人。”
卫琅月看了看站在原地闹别扭的卫珊绫,又看了看越走越远的萧泽,最终转身跟上了后者的步伐。
看着两人在自己视线中渐渐变小,卫珊绫立马急了:“喂!你们两个都不等我吗?”
“等等本公主!”
卫珊绫提起裙摆一个劲儿地往前跑,不见前方有任何人影,她自然也不敢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起,周围已被朦胧白雾笼罩。
目之所及皆白茫茫一片,卫珊绫开始有些慌乱无措,驻足观察着四周。
她咽了咽唾沫,直觉告诉她,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
“卫琅月?”
“卫琅月!”
“还有那个老头!你们在哪儿?竟敢把我丢下,我不会轻易原谅你们的!”
卫珊绫呼喊道,陌生诡异的环境让她没由来感到恐慌害怕,眼眶通红,仔细一看会发现里面有零星泪水,连着平时嚣张跋扈的声音都带有几分哭腔。
“卫琅月!”
卫珊绫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同时响起虚幻缥缈的回音。
“卫琅月……我讨厌你!”卫珊绫委屈地擦了擦眼睛。
此时的她还没有发现自己对卫琅月有着特殊的感情。
卫琅月是她在这陌生的异地里唯一的亲人,也是她从小与之作对较真的对象。
“讨厌我什么?”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卫珊绫两眼放光,欣喜转身,看见自己“讨厌”的人正一脸平静地盯着自己,她悬挂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
“昭阳公主既然讨厌我,那我走?”卫琅月歪着头,似是认真说道。
说完,她还特意挪动身体,做出要走的架势。
“不,不可以!我不会轻易原谅你的,所以……所以……”卫珊绫支支吾吾起来所以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理由,随后高傲地朝卫琅月扬了扬下巴,“所以,本公主要惩罚你,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我的身边。”
话落,她看着卫琅月平静无波的神情,顿时有些紧张,眼神飘忽起来,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谁知听到这般无理的要求,卫琅月只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眼神,随即越过她,昂首挺背向前走。
“跟上。”
卫珊绫张大嘴巴,显然完全没有想到卫琅月竟这般坦然大方,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便同意了她的话,让她刚组织好的其他理由和借口瞬间没了意义。
“怎么不走?不是说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吗?”卫琅月驻足,看向还愣在原地的卫珊绫。
“…………哦!”
卫珊绫骤然回神,提起裙摆赶忙追上了卫琅月,两人并肩而走。
“哎!不对!”卫珊绫突然反应过来,“谁说本公主要寸步不离跟着你了?明明是命令你贴身保护我。”
卫琅月脚步一停,斜斜看着身侧之人,语气骤冷:“公主殿下,这里可不是你从小居住的皇宫,这里没有你能使唤的仆从,你的命令起不了任何作用。而我同意你跟我一路,也只是因为你对我来说不构成威胁。”
瞧见卫琅月如寒风般冷冽的眼神,卫珊绫立马噤声,即使不愿承认,但在气势这方面,她竟然输给了卫琅月。
她堂堂五公主,怎么会怕一个小小郡主呢?不,不行,她必须给她一个下马威!
于是,为了维护自己身为公主的骄傲与尊严,卫珊绫嘴硬开口:“谁说我对你没有威胁了,你爹娘的命可还在我手里。若我向父皇告状,你以为齐王府能逃得过处罚吗?”
“啊———”
她话说完,还没来得嘲笑,世界突然天旋地转,整个人后背一阵剧痛,清脆响亮的铃铛声传入耳里,那是卫琅月脖子上挂的长命锁发出的声音。
卫珊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卫琅月扑倒在了地上,脖颈也被对方用双手死死钳住。
“你不该拿我爹娘的性命威胁我。”卫琅月面无表情地看着面色青白的卫珊绫,声音低沉,不带有丝毫的情感,一字一句,刺痛着卫珊绫的心脏。
“你…………”
卫珊绫咬牙拼命挣扎着,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的惊人,一个十四岁的女娃怎么会有像成人一样的力气?
“卫……琅月……”
她虚弱唤着卫琅月的名字,但对方神志已失,早已听不见外界一切声音。
就在卫珊绫眼前出现一片白光,意识逐渐迷离之际,耳旁忽然听见金属之物落地的哐当声。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便感觉脖子一空,终于得到了呼吸。
卫琅月原本空洞的眼神顷刻恢复清明,她慌乱捡起掉落在地的金簪仔细检查了半天,确认没有任何损伤后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将按在胸口处。
“没坏……还好没坏……”
一旁的卫珊绫还在剧烈咳嗽,要不是咙间的腥甜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她差点就被卫琅月这张无辜单纯的脸给骗了。
卫珊绫心有余悸地盯着还在念念有词的卫琅月,暗想这次是自己大意了,她绝不会再掉以轻心。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但模模糊糊可以听见两道不同规律的呼吸声。
卫琅月把金簪重新插进发髻,随后看向卫珊绫,瞳孔中带有些许愧疚,轻声说:“……对不起。”
卫珊绫无语地笑出了声,一面晃晃悠悠起身一面愤怒说道:“卫琅月,你刚才可差点把我给掐死,一句对不起就想翻篇吗?”
她以为自己说完这些话,至少能稍微唬住卫琅月,事实上她想错了。
只见原本还对她心有愧疚的卫琅月瞬间沉下脸,眯着眼睛看着自己。
“卫珊绫,要杀要打只管冲我来,但若是被我发现你对王府动了手,我不介意真的亲手杀了你。”
卫珊绫嘴唇翕动,不可置信地看着有一副乖巧长相的卫琅月,“你、你疯了吗?”
如果今日之前的卫琅月对她说这句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发出嘲讽,毕竟卫琅月同她一样是个还未及笄受惯娇养的女子,又有什么能力和胆量杀了她。
但一想到刚才因她差点踏进鬼门关的画面,卫珊绫的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寒栗——她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她早该清楚,早该明白,她卫琅月就是个怪物,那一瞬间,尘封了五年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
桂树、鲜血、金色…………
无视卫珊绫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表情,卫琅月不紧不慢继续说道:“想来公主殿下对我有些误解,我卫琅月从来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鱼肉,而是能送公主你上黄泉的利刃。”
“所以,还请昭阳公主以后说话思虑再三,小心口不择言,最后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