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郡主!”海棠气喘吁吁从厅堂方向跑过来。
卫琅月急忙把元宝放在石桌上,快步越过卫珩熠,走到海棠身前,“可是爹娘那边出事了?”
海棠喘着粗气,忙不迭地点头。
卫琅月见之面色一白,脚比脑先一步做出反应,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得赶快赶到爹娘身边。
“宁安!等等!”
卫珩熠跟着跑,只需稍稍加速,便赶到了卫琅月的身前,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沉下声说:“宁安,冷静下来!”
“不,我要去找阿娘。”卫琅月面无表情说道。
她用尽全力想挣脱卫珩熠的双臂,可对方踏入仙路多年,早已不算凡人,在他面前,自己的力量无疑是蚍蜉撼树。
“阿兄,我要去找娘。”
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女孩,卫珩熠拧眉抿唇。
“阿兄……”
卫琅月眼眶通红,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好,我去见娘他们,你和海棠就在这里乖乖等我消息,可好?”卫珩熠软下语气说完,向旁边的海棠给了一个眼神,又见卫琅月没吭声,垂眸凝视着地面,看样子似乎是同意了他的提议,于是放下心松开手。
卫琅月知道,她的娘亲是故意支开自己,而卫珩熠答应了娘亲的嘱托,所以断然不会允许她离开。
“等我回来。”卫珩熠郑重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转身向厅堂疾步走去。
可他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海棠的呼喊。
“郡主!”
卫珩熠双眼倏地瞪大,刚一转身,却只看见身侧一闪而过的黄色人影,以及耳旁长命锁的叮当之声。
他的阿妹身手怎会突然如此敏捷?饶是他也没反应过来。
但如今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卫珩熠很快回神,向前方的人影追去。
本该是喜庆热闹的厅堂,气氛却如万年冰山一般寒冷。
主位坐着齐王夫妻二人,右侧之位则坐的是一位华服少女,也就是老管家说到的昭阳公主。
她眉间点有一抹朱砂,乍一看,五官也与卫琅月有一两分相似,只是身上那股傲慢凌人的气质与卫琅月的娇俏灵动截然不同。
“本公主此次出宫,可是有父皇的圣旨,这些珍奇异宝也都是父皇特意赐给郡主姐姐的,八皇叔,你难道敢抗旨不成?”昭阳公主眯起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威胁恐吓之意尽显无遗。
此话一落,除了王爷王妃,厅内其余人全都瞬间跪在地上,个个惶恐不安,胆小的人甚至瑟瑟发抖,流出几滴咸泪。
卫文和冷笑一声,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温文儒雅,随后转头安抚性地拍了拍掌心中陆练琬的手,温声说:“琬儿莫怕。”
陆练琬莞尔一笑,眼里全是对卫文和的信任。
“有王爷在,琬儿不怕。”
卫文和颔首,复转头看向那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卫珊绫,斩钉截铁说道:
“圣上的心意,臣弟心领。但王府财库充盈,实在无法再容纳更多,还请公主带回去吧。”
卫珊绫柳眉一挑,并没有感到意外。
她知道她这位皇叔,已远离朝堂纷争多年,淡泊名利,宅心仁厚,也是出了名的爱妻爱女,但最近这几年被她父皇下令去守疆御敌,名望一时大振,拥护者日渐增多,一些齐王暗中招兵买马,意图谋反的流言蜚语接连不断出现。
就算是被政敌陷害,可这样一位能人贤者,成为君王的眼中钉肉中刺是迟早的事情。这样一看,这道圣旨的出现,她这位八皇叔也“功不可没”。而且……就算今日没能入狱,也总会有那么一日,沦为阶下囚。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都懂的道理,涉世几十年的大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前几个月,卫文和才会上递请求君王卸下他军中职务的奏折,却迟迟未有结果。世人常言伴君如伴虎,猜疑之果一旦种下,就会在君王心中生根发芽,只有连根拔除,方能高枕无忧。
卫珊绫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包围在四周的士兵刚举起手中的兵器,一道清脆稚嫩的女声响起,传过堂内的每一处。
“住手!”
众人齐齐向门口看去。
只见卫琅月神色庄重肃穆,脊梁笔直,一步步走向厅堂中央。
“昭阳公主,”卫琅月不卑不亢朝着卫珊绫行礼,沉声问道:“不知宁安的爹娘犯了何罪,竟能让公主千里迢迢来到齐王府亲自抓人?”
被她质问的卫珊绫并不恼怒,而是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容:“郡主姐姐,别来无恙,昭阳等你许久了。齐王夫妻二人,可是有抗旨不遵的死罪。”
笑容面具之下,藏着浓烈的嫉妒。
无论是身份还是相貌,她从小都是受人吹捧的对象,但如今看到卫琅月,她心慌了。
饶是一向对自己相貌引以为傲的卫珊绫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位堂姐卫琅月很引人注目。
看到卫琅月的出现,陆练琬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小宝。”
“海棠,还不快把郡主带回房间。”卫文和厉声对厅外急急赶来的海棠和卫珩熠两人说道。
“等等!”
卫琅月卫珊绫两人异口同声喊道。
氛围一时紧迫压抑起来。
卫琅月对坐在主座的父母玩笑似的说道:“爹、娘,今日是宁安的生辰,哪有寿星躲藏不露面,让爹娘待客的道理。”
卫珊绫端起旁边白烟滚滚的青瓷茶盏,小啜了一口,随后望着卫琅月一展笑颜,“郡主姐姐可比你爹娘识礼数,那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跟你把话说清楚。我,卫珊绫,今日将代替你进太一门,而作为交换,封你为宁安公主,食邑千户,如何?”
话落,齐王夫妻率先出声,大声喊着万万不可。
卫珊绫瞬间冷下脸,“本公主跟郡主姐姐说话,其余人不想断舌头,最好乖乖给我闭嘴。”说完,又露出自信傲慢的笑容。
卫琅月不言,只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位笑意不达眼底的少女。
“怎么,郡主姐姐嫌少?若我在父皇面前说点你的好话,赐你食邑万户也不是不行。”
听到对方这施舍一般的语气,卫琅月只低头轻笑一声。
卫珊绫不悦皱眉:“你笑什么?”
卫琅月并不言语。
她笑,丽景国这位金枝玉叶的昭阳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不够,竟还要踏入仙路求取长生。
不过凡人皆有七情六欲,卫珊绫有这种想法也在情理之中,她并没有很意外,也没有觉得她是在痴心妄想。毕竟自己对修仙这一事无甚兴趣,只是卫珊绫这带有威胁意味的做法,实在令她不快。
厅内一时陷入沉寂,唯闻一两个仆从低弱的啜泣声。
厅堂之内,没有人想死。
卫琅月无声地瞧了一眼卫珊绫手中那刺眼的圣旨,心里很清楚,不止至亲之人的性命,整个王府上下所有人的命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还好,她本就不想去什么修仙门派,还好,她只想平平淡淡地在爹娘身边度过一生。
卫珊绫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郡主姐姐,不知考虑得如何?”
望着父母泪眼斑驳的神情,卫琅月笑了,笑得明媚夺目。
对于世界,她迷茫过;对于自己,她迷茫过;但对于身上流动的血脉,她从未迷茫——她是爹娘的孩子。
早在幼时,她便已得知自己不过是一个活不过十八的短命鬼,不过,比起长命百岁,她更愿意和家人在一起安度余年。
即便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至少能选择因何而去。
于是,在陆练琬绝望的眼神下,卫琅月给出了她的答复。
“昭阳公主想去太一门拜师学习,只管去便是,我卫琅月没意见。”
“小宝!”陆练琬终按捺不住,起身飞奔到卫琅月身边,满是心疼地将放在心尖上的女儿紧紧抱住。
她只恨自己无能,作为母亲,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豆大泪珠接连不断从陆练琬清丽绝尘的脸颊滑落,一些滴在卫琅月的衣裳上,洇开淡淡的痕迹,一些则砸在卫琅月的脸上,灼烧着她的肌肤和心脏。
“阿娘,别难过,宁安是愿意的。”
卫琅月为陆练琬拭去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怎么也抹不完。
“小宝,我的小宝……是娘不好,是娘没用。”
卫文和向妻女走来,悲痛自责地揽住妻子因哭泣而发颤的肩膀,而自以为修了仙就能保护家人的卫珩熠,在心底疯狂唾骂自己的愚蠢和天真。
一时之间,齐王府内氛围更加压抑沉重,每个人都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之中,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扬起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笑容,浑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当然没错,她怎么会有错。父皇说过,她是丽景国唯一的明珠,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这世上就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不……还有一样东西,她没有得到过。
看到齐王一家拥在一起画面,卫珊绫只觉得异常刺眼。
她的视线停落在陆练琬的侧脸,目光灼灼,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母后……”卫珊绫下意识呢喃。
不过刹那,一阵狂风忽起,堂内外悬挂的红绸随之剧烈晃动,风中裹挟着砂砾,引得众人纷纷闭上眼睛。
不对,这风有古怪。
府内唯一的修仙之人很快发现了异常,掐指捻诀,顷刻,一道半圆的蓝色屏障骤然浮现,把整个齐王府盖住,将狂风隔绝在外。
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只见眼前的屏障隐约有了裂纹,不过几息,便彻底破碎。
卫珩熠蹙着剑眉,正欲再次施法,狂风陡然加剧,风声如猛兽咆哮,刮在人脸上泛着生疼。
卫琅月被父母密不透风地护在怀中,对外界感知迟钝,且一切声音在她耳中都变得沉闷。
齐王见自家儿子神情凝重,扯着嗓门担忧问:“景瑞,还有办法应对吗?”
卫珩熠:“孩儿……”
“哈哈哈……能抵挡得住贫道用了四成修为的掌风,不愧是剑雨门新一任弟子代表,真的是后生可畏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拂尘,身穿素白如雪的道袍,从天而降。
说是抵挡,也不过只有片刻的喘息时间,且对方说只用了三成修为,若是再加上几成,只怕齐王府方圆百里都会被这风卷为平地。
待齐王夫妻从滚滚白云中看清楚老者的面容后,两人喜出望外。
“仙师!”
此言一出,堂内惊叹声不止,纷纷把目光投向正徐徐向他们走来步伐稳健的老人。
“今日王府真是热闹啊,看来贫道可来对时候咯。”
待看到厅堂正中慈眉善目的老人,卫珊绫一把推开护在她身前的众随从,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奋,问道:“你是太一门的人?”
老者乐呵呵捋着白须,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小宝,还不快来拜见恩人。”陆练琬边说边把怀中的女孩轻轻推了出去。
卫琅月看了一眼身前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视线瞬间锁定上他右嘴角下的一颗黑痣。意识到自己失礼,她又快速收回视线,而后毕恭毕敬行了大礼。
“宁安见过恩人。”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萧泽频频颔首,对这位即将跟着自己踏入太一门的女娃满意得不行。
卫珊绫柳眉一竖,声音尖锐:“你这老道,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无视我的话。”
“…………”卫琅月抿了抿唇,视线在卫珊绫和萧泽两人之间来回转动。
萧泽嗓音与面上笑容截然相反,带有明显的冰冷疏远:“你这黄口小儿,家中长辈没有教导过你对老人要礼貌客气吗?”
“哼,”卫珊绫闻言娇哼一声,扬着下巴说:“我可是丽景国的五公主,只有别人敬怕我的份。”
萧泽摇头嗤笑道:“哈哈,你这丫头倒是有趣,修真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踏的,你这性子若不改,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可是会吃苦头的。贫道劝你还是收了心思,继续过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生活为好。”
卫珊绫气急败坏,食指直指萧泽:“你!”
为避免卫珊绫再出言不逊,一直静默的卫琅月及时出声,向仙人解释道:“恩人,宁安资质愚钝,恐并不适合修仙这条路,有负恩人的期望。昭阳公主是宁安的堂妹,听闻太一门的盛名,心生向往,能否让她代宁安拜入太一门?”
“你当真不想拜入太一门?你可知这天底下每天有多少人撞破脑袋都想拜入我门派吗?而你,竟还想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拱手让人。”萧泽看着卫琅月平静说道,在松弛皮肤的衬托下,白眉之下那双眼睛清朗有神,与人界寻常老人的浑浊完全不同。
“宁安……”卫琅月垂首嗫嚅,不敢直视他。
萧泽轻抚银髯,见卫琅月这心虚的模样,并未出言戳破她的谎言。
卫珊绫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走到卫琅月跟前,与萧泽对视。
“卫琅月都说了,她不想去。带我进太一门少不了你的好处,我父皇最是疼我,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灵石法器,我都给得起。”
萧泽故作为难的表情:“嗯……公主开的条件确实诱人。”
卫珊绫心中一喜:“你这是答应了?”
“哈哈哈……谁叫贫道心慈好善呢,我可以带你去太一门,但最终是去是留,我说了可不算。想正式拜入太一门,还需得通过三道考验。”
卫珊绫根本不在乎什么考验,知道自己可以去太一门后,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而萧泽这番话,让在场的其他人都松了口大气,其中齐王夫妻和他们的儿子最是高兴欢喜。
毕竟这两全之法,不仅保住了整个王府所有人的命,还让自己的女儿得以有续命的可能。
卫文和神情恍惚,似还未从喜悦之中回过神,他不敢置信地问了一遍:“仙师,我家小女和公主两人真的都能去流云山吗?”
萧泽淡笑颔首:“当然,贫道可从不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