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吊唁的官员只见太平手持竹杖席坐于灵堂一侧,这是只有至亲妻子才有的礼数。
真是疯了。
这不禁让人怀疑她下令身着斩衰是不是也是为了能名正言顺为上官婉儿服丧。
本只需俯首哭丧的官员,面前席坐着太平公主,也悉数改为跪地哭丧。
一侧的李嫣儿代为答礼。
刘幽求一脸灰土回到家中,妻子替他取下官帽,烛光下看到夫君脸上的麻灰,不禁疑问。
“这是怎么了?”
刘幽求摆摆手,“别提了,公主下令以麻灰抹面,持续七日方休。”
“这也罢了,她还亲自在府中为上官婉儿操办丧礼,手持竹杖席坐于灵柩之旁。”
女子大惊,“这不是妻子才该有的礼数么?”
刘幽求道,“她是公主,她想如何便如何,她即便张口说她是上官婉儿的妻子,朝堂之上又有何人敢说个不字?”
女子起身悠悠道,“这公主,倒是个性情中人。”
“她与上官大人的这段情,倒是值得传颂。”
“上官大人倒也是死得可惜。”
刘幽求将粗麻衣衫褪下放置案上,“她死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倒是受老罪了。”
女子将茶递到他面前,“夫君此言差矣,公主想来也是悲痛至极,才会如此行事。”
“想想自己深爱之人,死在自己眼前,她还能沉着应对朝中之事,实在让人佩服。”
刘幽求叹了一口气,“人死不能复生,若是折磨我们能让那上官婉儿复活,我们倒甘心被她折磨。”
“当年薛绍死的时候,她都不见闹出这番动静。”
“想来是深爱入骨了。”
女子笑道,“她是公主,整个大唐还不由着她闹。”
刘幽求笑了笑,“夫人知道么,昨夜上官婉儿临死前,道出了临淄郡王的秘密。”
女子微微皱眉,“什么?”
刘幽求低声道,“他…爱的是自己的姑姑。”
“什么?”
刘幽求又确认的点了点头,“李家人男人爱男人,女人爱女人,这还有个倒反天罡的,爱自己的姑姑。”
他捻了捻胡须,眯着眼,“侄儿爱姑姑,姑姑恨不得杀了侄儿,往后啊,这大唐有好戏瞧咯。”
女子皱眉拍了一下他,“你这人,怎这般碎嘴!”
宫门刚开,女子便匆匆进到宣政殿,皇帝还未起身,她席坐在殿下,片刻后走进来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
是宇文绫。
她俯身跪下,“妾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淡淡道,“起来吧。”
女子起身道,“殿下可还安好。”
一行清泪缓缓流下,“我如今安不安好也不甚重要。”
宇文绫看向她,那面容清瘦了许多,眼睑下方带着不易察觉的乌青,想来是彻夜未眠。
她深吸一口气,“她如今还背着韦后乱党的罪名,你务必要为她平反。”
太平道,“本宫今日便是为此事而来。”
皇帝缓缓走出来,身后跟着李隆基,太平起身行礼后,李旦率先开口道,“朕知道月儿前来何事。”
“方才三郎已上了奏表,那日婉儿诬陷他毒杀皇兄,担心扰乱军心,情急之下才将她射杀。”
“这…倒是也无可厚非啊。”
太平眼眸因为多日未眠,泛着微微血丝,眼底又透着冰冷的寒意,看得李旦全身发麻。
“陛下,显哥哥是被人毒死的,我已询问当日尚膳局当值的宫人,当日的膳食是一个叫马秦客的厨子做的,而这位厨子如今便在公主府的地牢。”
“妾不知道这毒是何人下的,但那马秦客说是谁下的,那便是谁下的。”
她果然是得了母后真传,这般手段跟母后当年的手法是一摸一样。
皇帝道,“月儿,朕知晓你与婉儿情深,你在府中以未亡人之礼为她操持葬礼,朝中上下也无人敢置喙。”
“但是若说杀错了,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草率。”
太平道,“李隆基杀错了,处置李隆基便是。”
“婉儿难道就该顶着罪名入土么!”
李隆基垂泪道,“姑姑,侄儿真的是误杀,我本想加以警示,谁知剑偏了方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太平冷笑并未理会他的说辞,“陛下,婉儿不得安宁,那妾也就不得安宁。”
“现在长安城中的大小官员都说我疯了。”
“您知道,婉儿是我的命,没了她,我便是疯了。”
她眼眸中的血丝看得人渗出冷汗,皇帝拍了拍桌案,“好了好了!”
“不就是平反么?朕应下你!”
太平继续道,“不止平反,我还要陛下为她赐谥号。”
李隆基俯身道,“父皇,女子赐谥号,此事太过了。”
太平看向李隆基,“没有婉儿,何来如今的大唐天下,先皇,本宫,还有如今坐在你身侧龙椅上的你父亲,早已死在张氏兄弟的乱剑之下!”
“她不配有谥号么?”
宇文绫道,“陛下,多年前,也是上官大人传信于我,才能在及时在天后的刀下将您救出。”
“上官大人确实对大唐功不可没。”
皇帝道,“朕都知道,朕也是极为欣赏婉儿的。”
“太平要赐谥号便赐吧,让礼部拟上一个。”
太平道,“不用,妾已想好了,就用惠文二字。”
皇帝道,“都依你,除此之外依旧追封为昭容吧,以三品官员之礼下葬。”
太平松下一口气,“谢陛下。”
走出宣政殿,礼部的官员已等候多时,“殿下,墓地选址到底在何处?”
“按礼制….”
他还未说完,便被崔湜瞪了一眼。
“入本宫的私家陵园。”
礼部尚书抬手行礼,“喏。”
灵堂内香烟缭绕,白幡低垂。女子手持竹杖,席坐于灵柩之侧,一袭斩衰麻衣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她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透过灵柩看到了那个永远离她而去的身影。
李嫣儿端着一碗清粥上前,“公主,您一直在这里守着,多日没有合眼了,喝些粥也是好的。”
她的唇口已开裂得不成样子,声音沙哑得不行,“明日她便出殡了,这是我能陪她的最后一个晚上。”
“你无需劝我。”
李嫣儿放下粥,“殿下,您这般憔悴,明日如何撑得起来去送殡。”
“多少用一些好么?”
见太平没有拒绝,便抬手将粥给她喂下。
突然,她又伏案哭泣,“那一年…那一年她说要与你归隐山林。”
“我不该留下她的…”
“阿姊…我曾说要护她周全,最终她还是为我而死,我…”
情绪过于激动,她显然喘气有些困难,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灵柩。
“你带我走…带我走…让我们回到儿时,我还想听你弹奏山鬼,多年来我竟不知自己最快乐的时光是与你在凤阳阁的日子…”
哭累了,她便伏在灵柩上歇息,宛若依旧与她相伴一般。
婉儿,我活不下去了。
凤阳阁的琴音悠扬,檀园的梅花竟在一夜之间全数绽放,亭阁里的人穿着那身绯色的长袍,面容俨然是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
水银般的月光铺洒在她身上,真的回到当年凤阳阁的日子。
太平就着琴音在月下起舞,腰间依旧佩戴着那枚她亲手篆刻的玉章。
是回来了,她在亭阁下笑着,让人无比的安心。
是梦么?
她旋转的身子突然停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装饰,又环顾着四周,宫人门散在四处,就连当日被薛绍一剑刺死的青梅也就在不远处。
这是梦么?
李嫣儿从远处款步而来,“今日天后赏了些葡萄酒,据说是因为婉儿在中秋夜宴上巧舌如簧的还击了吐蕃人。”
她手上拿着酒壶,见太平在愣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殿下?”
琴音止住,太平又看向亭阁中的上官,疾步上前,抚上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温热细腻的触感真实的令人心颤,连脸颊后的那枚小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婉儿…”话音未落,喉间已哽咽得发疼。
上官婉儿困惑偏头,脑后的发带随风而动,“殿下可是醉了?”
太平死死攥住她的手腕,指尖真实的温度让她浑身颤抖,她将那人拉入怀中,鼻间萦绕着熟悉的梅香和墨香。
眼神瞥到她微红的耳根,她突然笑了。
这不是梦,这绝不是梦。
中秋夜宴时,她与自己还未有过逾矩之举。
泪水浸湿了上官的衣衫,即便这只是一场失而复得的美梦,那也让我梦得长久一些。
这次我绝不会,绝不会再让你….
她贪婪的抱着她,双臂箍得死紧,上官婉儿僵在她怀中,“殿下…”
“别动…”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就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远处的李嫣儿将葡萄酒放下,悄然撤离了院中所有的宫人。
我实在是很痛苦
大家都知道我写这篇小说花了三年的时间,这篇小说伴随我考研,伴随我出国,又伴随我毕业,可以说我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是这篇小说陪着我的,所以对我确实意义重大。
今天写到结尾的时候,我突然不想这样结局,但也不想强行安排一个假死的he,我想尊重历史,尊重历史人物,但在尊重的基础上,写一些弥补遗憾的文章,这也无可厚非。
本身我是想写一个梦境,但在梦中与相爱之人见面之后又继续回到现实面对失去爱人的痛苦,真的太苦了,历史上的太平公主或许已经经历过了,或许她也曾日夜幻想着能回到某一时刻重新来过。
当然,我也想重新来过。
那我们就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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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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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