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看到站在寝殿中央的李嫣儿,她身边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几分,整个人完全僵住,上一秒还在仙居殿同皇后谋划如何与皇帝言说将李隆基赶出长安,如今皇帝却…驾崩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上官的声音讲她唤醒,回过神后似乎又想到什么,“把今晚膳食过手的宫人都唤进来查。”
她眼眸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声音有些嘶哑,“是李隆基,是他。”
说到最后一个尾音的时候,甚至嘴角有些颤抖,“他不是想杀皇帝,他的目的是你!”
“一定是你!”
“他疯了,他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这一定是疯了,想杀自己却先杀了皇帝,这确实是疯了。
上官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会的,嫣儿。”
“何至于如此?”
李嫣儿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哽咽,泪水不自觉的滚落下来,“你忘了窦妃的诅咒。”
“她就是想借儿子之手取你的性命!”
她的脖颈微微发颤,发髻上的步摇轻轻的晃悠着,上官心中也闪过一丝慌乱,最终还是压抑住,安慰着她,“嫣儿,即便是这样,我们也还有余地。”
李嫣儿似乎也被这一语惊醒,“若弑君是他做的第一步,那接下来便是趁乱想让相王登基。”
上官婉儿点点头,“是,当务之急是要封锁消息,让我们能有足够的时间来思索诏书该如何拟定。”
方才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韦后和安乐,这时候却悄然走到两人身边。
“传位于温王,由本宫垂帘,这样的诏书当年高宗皇帝便留下过,上官大人直接誊抄一份便是。”
韦后言闭,目光便落在上官身上。
她想做第二个武后,上官俯身道,“此事兹事体大,还需要请镇国长公主进宫商议才妥当。”
韦后冷笑,额头上的金箔花钿衬得她的目光更加寒冽,“公主不在,大人便连笔都提不起来了么?”
李嫣儿的眼尾掠起一丝弧度,“殿下,若是长公主不知情,来日在朝堂之上闹起来,殿下可是孤立无援。”
安乐道,“嫣儿姑姑说得在理,只是宫门已然下钥,不如请上官大人先拟好了诏书,明日再请姑姑进宫仔细看看如何?”
“什么诏书要拿给本宫看啊?”
众人朝寝殿门口望去,只见太平带着两名女官赫然站在那里,来人眼见屋子内哭声一片,御医太跪了一地,匆匆向床榻跑去,见着自己的阿兄中毒惨死的模样。
韦后带着安乐行至她身旁,“月儿,你阿兄他….”
太平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过身继续询问二人,“刚刚所说是什么诏书?”
安乐道,“姑姑,自然是…传位诏书。”
见太平依旧一言不发,韦后又说道,“本宫以为,温王年纪尚小,须得本宫辅政,故而…借鉴高宗皇帝时,所拟诏书。”
太平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此事不急,刚刚入夜,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说罢便收回目光,“上官大人,信安县主,随本宫来。”
“喏。”
三人走出含元殿,随即见到左右羽林卫将军正在宫内换防,太平轻轻扫过,“那两个带兵的怎么看着眼生。”
李嫣儿道,“想来是皇后刚刚才换上的,从前在万骑中任职,一个叫韦播,一个叫韦?。”
“我当以为她被吓昏了头,还能想着更换羽林卫将领这般重要的事。”
上官道,“臣刚刚才到的时候,确实见着皇后伏跪在床榻边失了神,现在想来缓过来了。”
待三人回到凤阳阁的时候,宫殿门口已经站满了羽林卫,丝竹上前呵斥道,“放肆!这里是公主住所,谁让你们在此驻兵的!”
为首的是一个看着年轻的将领,俯首道,“殿下,臣是奉皇后之命在此为上官大人护卫。”
“宫中突发之事,想来殿下也知晓,皇后有命,在大局稳定之前,上官大人不得擅自离开。”
太平冷冷撇过他,“那本宫呢?”
男子道,“皇后殿下只说了上官大人不得离开。”
“公主殿下,臣自然不敢拦着。”
正殿的灯火慢慢燃起,上官遣散了所有的宫人,坐在门槛的地方看着廊下挂着的福袋,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
太平坐在她身侧,李嫣儿在殿中抚弄着那方古琴。
月光洒落在二人身上,似乎还如同儿时一般。
“殿下知道么,臣近日开始有些腿疼的毛病了。”
她慢慢揉着自己的膝盖,同身侧的人说道。
“待此事一过,便唤御医来瞧瞧。”太平侧身靠在她肩头,欣赏着头顶上的那轮月儿。
“你记得当年你是如何写我的册封诏书的么?”
太平微微带着笑询问着眼前的人。
上官点点头,“自然,臣写道,太平公主延祥紫极,禀庆彤闱。月至渐宫,下金娥而毓照。”
她垂眸看着太平,“当年殿下说自己是揽德辉而下,臣这般写也算是和上了殿下的话。”
太平细细念起了那番赞词,“月至渐宫,下金娥而毓照。”
“因为大人这番赞誉,民间总称本宫为金娥。”
说着又重复了一遍,“李金娥,倒也巧妙。”
上官笑了笑,民间总有诸多传闻,而将太平公主传为仙女的,是她最喜闻乐见的。
“月儿。”
她轻轻唤了一句。
太平起身看着她,笑了笑。
许久没有再听到她这样唤自己,“如今再唤小字,倒让人觉得恍若隔世了。”
上官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身后的琴音沉落在黑夜中,余震在肺腑间撞出细密的疼痛感。
“我爱了你一世,自那日在院中秋千上见到你,阳光落在你身上,便犹如九天而下的凤凰般击中了我。”
她的声音稳健沉定,太平看着眼前的人平静的表达着自己的爱意,月光落在她的侧脸上,若有一名画师在一旁,这当真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太平又像少女时期般失了神。
分明不再分开过,如今却似乎觉得在此处有积年的相思涌在胸口。
就是要借着这滚拂的浪头,都悉数泼出来。
她环着她的脖颈,吻了上去,口齿中带着淡淡的梅花香细密的浸入对方的唇间,被动的人也浑然不觉的揽上她的腰线,只贪婪的捕捉着她的气息。
鼻尖左右挲摩间,琴音突然停下。
两人慢慢放开彼此,院子前来了两名女官通报。
“皇后殿下到!”
韦后走过院中的秋千,余光撇了一眼,“儿时月儿最是喜欢这秋千,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此处倒还是原模原样的在这里。”
她轻轻抬头望了一眼,“就连这廊下的福袋,也不曾有丝毫改变。”
太平起身道,“皇后来此,不会是来游玩的吧。”
韦后笑了笑,“月儿怎这般急性子。”
“传位诏书,不急于这一时,只是还有一份诏书,还请上官大人此刻便草拟出来才好。”
上官道,“调兵的诏书么?”
韦后点点头,“是,本宫要你草拟一份调取折冲府兵的诏书,直接交由中书省下敕。”
太平道,“光一道草拟的诏书恐怕还不够。”
“诏书到中书省直接下发至兵部,即便中书令是你的人,难免诸位宰相不言语质疑,若是节外生枝,知晓你调兵入长安是为何,你以为事情还有这般顺利么?”
韦后道,“那依你该如何。”
太平又道,“让岑義,崔湜,张嘉福入中书省同平章事,他们都是朝中老臣了,若是起了变故,自然也可说上几句话。”
这些人都是太平和上官的亲信,这是为了防止韦后在一夜之间将朝局都全面把持了。
韦后也知晓,若是不同意太平的提议,那中书省那般自然是有诸多阻碍。
“好,就依你,拟召吧。”
诏书下发至中书省的时候,天已然蒙蒙亮,除了那份调兵的诏书,上官手上还有另一份诏书。
太平看到上面除开让韦后垂帘之外,还赫然写着由相王辅政之语。
“你是想让相王去节制韦后。”
上官点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李嫣儿摇摇头,“这便是李隆基想看到的。”
太平道,“如今的棋局,恐怕是由不得我们了。”
天边的朝霞慢慢浮现,云絮被灼得透亮,恍惚间回到当年在院中早起读书的悠闲模样,向寝殿中望去似乎也陆陆续续走出许多宫人,纷纷行礼。
“昨夜你遣送了她们,只是这大殿没个人伺候,显得冷清。”
太平的话将神往的人慢慢拉回,才发觉这些人并非自己的错觉。
李嫣儿也看了一眼四下的宫人,“那如今,我便继续来做上官大人身旁的女官吧。”
随后看向太平,“殿下,您还需出宫左右斡旋。”
太平看了看上官,她的眼眸中浮现出她当年出嫁前一夜的神色,似乎整个银河都破碎在那片汪洋之中。
“今日宫门下钥前,我便会回来。”
上官点点头,待她快要行至殿门时,又突然唤了一句,“月儿!”
接着便拿出绢帕包上两枚盘中的透花糍糕,快步跑过去交到她手上,“一夜未眠,车驾中可用些。”
太平收入怀中,“嗯,我无妨的,莫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