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摆手,命屋内包括文刑在内的大多数下人退下,亲自拿了桌上提前备好的盒子,走到何村长身前,将盒子放在其身旁的案几上,自己坐到其身旁,面色诚恳。
“何族长,冒昧请你过来,还请何族长见谅。只是有些事儿,不得不打听清楚。听闻女婿自幼丧母、父亲另娶,全凭族里将其养大?”
何族长想到自己今天在景府听到、见到的一切,哪还不明白景渊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荣生会放弃商贾之女而选择难以掌控的将门之女,但她此刻也只能老实作答。
她作势起身,被制止后又坐回原位,战战兢兢的说:“回将军的话,荣生自幼聪慧,且不愿接受族里资助、旁人帮扶。
说是族里将其养大,但自从三年前,荣生通过童子试,成为童生后,便以抄书为业。自己养活自己的同时,还给了族里不少银子、书籍、财物,将养育之恩都差不多还清了。”
不说别的,单年前荣生托人送回家里的一百两银子、三十七本各种珍贵抄本,就足以还清所有的养育之恩——这也是双方彻底划清界限的的标志,以后除了荣生中举后,送族里一位祖灵入城隍庙为吏外,两方也算是彻底断绝关系了。
景渊神情不变,显然早就知道此事。不过,“我景家女婿出手焉能如此小气?这是五百两银子,并两间罗县内商铺的田契、房契,算是景府给何氏的聘礼。此外,”
他打开盒子,拿出一封用黄裱纸封好的信封,放在案几上,推至何村长面前:“这是幽冥帖,凡意识清晰的祖灵,皆可持此贴参加五年一度的冥土科试。
冥土科试与现世的科举一般无二,考中者,便是最正统的冥土士子。文试:低者为吏员,高者为城隍;武试:低者为兵士,高者为将领。
幽冥帖并非一次性用品,而是每次冥试无论文武,都有一个名额。我以此,买断我景府女婿何春何荣生,与你何氏的所有渊源。从此之后,他便只是我景府之人,与你何氏再无瓜葛!”
无论是何村长还是何如,看着幽冥帖的眼神都变了:若真如景渊所言,那这张幽冥帖对何氏而言,可比一个不知道未来成就的何春重要多了!
何如艰难收回视线,眼巴巴的看着村长,希望村长赶紧把这东西收起来,落袋为安。
何村长何尝不想将东西收起来?但:“早在半年前,我便已经将荣生分出去,自立一支了。严格说起来,我已无资格决定荣生的任何事了。”
哦?景渊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中年妇人,一个乡野小族长,居然能有这分胆色和魄力,将族里优秀的男性族人,分立出去让其无后顾之忧的打拼。而不是扣在族里,为族里鞠躬尽瘁?他怎么不信呢!
不过,此刻信不信的,也无所谓了。至少,景渊相信,眼前之人绝不敢在此事上欺瞒自己。“既如此,那幽冥帖我便收回。聘礼你们拿回去,只当是女婿发达后回馈乡里了。”
话虽如此,但见两人都极为不舍的看着幽冥帖,他微微挑眉,既然要收买人心、断绝女婿与原生家庭的关系,干脆大方道:“不过,幽冥帖可暂借于何氏,今年七月半便是冥试之时,那时你可带族中一位祖灵,来此借幽冥帖赴试。”
何村长眼睛一亮,当即连连道谢,景渊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之后收回幽冥帖,起身出去了。他一走,管家便进来带两人去客院休息去。
回到正院卧室,景渊将幽冥帖放回暗格里,与另外两张幽冥帖放在一起。他看着这三张幽冥帖,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关上暗格。
三张幽冥帖,一张是大女儿过继回母族,受封为惠宁郡王的王长孙时,惠宁郡王赠给他的;一张是大儿子战死,妻子难产而亡,自己受封为武德将军时,朝廷所赐;最后一张,是长女被赐给太子时,太子给的彩礼之一。
但可惜的是,三张幽冥帖,却无一张,能带回自己的嫡长子和发妻。前者死于战场,尸首不全,无法成为祖灵,只能成为众多没有自我意识的鬼兵之一。后者有执念,没能成为祖灵,反倒成了怨鬼,被度化后就投胎了。
对别人来说,可保家族长盛不衰的幽冥帖,对景渊而言,却是最无用的东西了。甚至想送,都送不出去!
诶,只希望日后,能派上用场吧!
……
“村长,您”“嘘~”何村长示意何如噤声,打开门窗看了看,又侧耳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什么都别说,把荣生忘了吧,此后莫在联系了!”
拿了景家的好处,就要与何春断干净,且是她们这边主动,还得不让人联想到景家。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比再无联系,更让人心冷的呢?
不过,何氏也不亏,对她们而言,一个男人哪怕是秀才,能卖这么多东西,是大赚!更何况,她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与何春再无纠葛的准备。
只是何村长知道见好就收,但何如,却并不这么觉得!“村长,既然景府愿意出这么多钱买何春那小子,那我们要是偷偷联系何春,让他和我们里应外合,岂不是能骗到更多东西?”
何村长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只觉得这人蠢得没边。说实在的,若非何如是何春的亲姐姐,她都不会带何如来这儿丢人!
可此时此刻,她也只能轻声提醒何如:“你与荣生关系如何,需要我提醒你吗?还是你觉得村里、族里,与荣生的关系好到,可以让他坑骗妻家财产?”
何如一下子噤声了:若是几年前,她还有这个自信。但自从自己娶夫,且因为夫女,而拿了本该属于弟弟的银子,害他差点儿死在赶考的路上后,她早就不做此奢望了。
何村长不再看她,径直去了卧室,准备休息了。明儿一早,还得赶路回去,毕竟商铺这种东西,还是早点落袋为安的好。
……
晨光晞暝之时,何春便已经醒了,不过看着身侧的三小姐,他选择闭目养神。
事已至此,何春只能暂且认命。虽然他并不认为景府会阻止自己科考,但他更相信景府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让自己借着景家人往上爬。势必会想办法让自己更认同景家人,而不是出身的何氏。
话又说回来,景府想对自己做什么,自己能反抗吗?或者说,自己愿意反抗嘛?若是愿意反抗、能够反抗的话,也就不会有这场婚事了。
那扪心自问,自己对何氏可有什么特别感情?说实话,何春也不认为自己与何氏能够亲密无间,哪怕自己姓何、被族里人养大也一样。
对于何春来说,他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力帮衬何家村的人,不拘是不是亲人、族人。毕竟自己能长这么大、能够读书识字,离不开村人的照顾、帮衬。
也愿意尽可能的满足景府的要求,尽力扮演一个好女婿、好夫君、好老师。就当是报答景府资助自己读书、庇佑自己不被人欺压、还肯顾及自己的想法和颜面,没有将入赘之事闹得满城皆知。
虽然,这事儿也不是自己主动的。
胡思乱想了一阵,何春困意上涌,又睡了过去。过了会儿,景徽醒了,尚未睁开眼就察觉到身边陌生气息的她,下意识翻身压住对方的同时,摸出枕下暗格里的匕首,就要杀人。
好在,下手前瞥见了屋里一片红色,连带想起了昨夜之事。沉默一瞬,将匕首放了回去,自行下床更衣晨练去了。
外间守夜的文刑一个激灵醒了,朝屋里看了眼,这才发现自家小姐都已经出去了。她赶忙追出去,毫不意外的在后院的单人练武场找到了小姐。
待屋内只剩何春自己时,他才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武将果然危险,自己差点就死了!以后还更恭敬点吧。
景徽练了两遍剑法,便收剑入鞘,走到边上洗漱。“时间也差不多了,去喊姑爷起来,去正堂给老爷、郭夫人敬茶。派人去看看,族人们来了没有,有的话就跟四姑娘说一声,看四姑娘什么想法。”
文刑看了眼一旁伺候小姐洗漱的武铸,低声应是,转身出去了——院里自然不止她和武铸两个人,但是能被小姐信任,可以接触姑爷的也就她们两个人了。
不过,这时候何春早就被惦记着敬茶一事儿的竹青,给叫起来洗漱更衣、打扮好了,就等三小姐出发了。
文刑进屋后,低着头恭敬行礼:“姑爷,小姐请您去正堂,给老爷和郭夫人敬茶。”“那就走吧。”何春也没拖拉,起身就走。
竹青没有跟着去,作为姑爷唯一的贴身小厮,他另有要事:一打听清楚,姑爷今夜是要继续留在三小姐这里,还是去与四姑娘洞房;二确认姑爷用不用搬院子,用的话搬哪儿,东西在哪里放着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