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均第一次见到野宫家未来的少夫人——井上丙时,并未抱有太多期待。在他固有的认知里,那些没落的华族小姐,大多要么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与现状不符的傲慢,要么便是怯懦畏缩,被残酷现实磨去了所有棱角。他以为,这位新嫁娘大抵也是如此,不过是野宫家这艘破船在沉没前,试图抓住的又一根无甚用处的浮木。
然而,丙的到来,像一道凌厉的闪电,劈开了野宫家沉闷压抑的阴云,也彻底颠覆了藤田的预想。
她确实穿着代表华族身份的访问着,举止间也保留着应有的礼仪规范,但那双眼睛却骗不了人——那不是养在深闺、只识风花雪月的眼眸,里面装着锐利、冷静,还有一种仿佛历经风霜后沉淀下来的坚韧。她没有寻常新妇的羞涩或不安,面对野宫夫人有意无意的刁难和瑞人少爷显而易见的冷漠,她表现得既不卑不亢,也不急于讨好,更像是一位冷静的观察者,在评估着新环境的局势。
最初,藤田只是以一名资深管家的职业素养,恪尽职守地辅助这位少夫人熟悉家中事务。他惊讶地发现,丙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极强,对于家族繁琐的账目、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总能迅速抓住关键,并提出切中要害的问题。她的思维逻辑清晰得不像个深闺女子,反倒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管理者。
更让藤田感到意外的是她的处事方式。她不像野宫夫人那样只知挥霍和抱怨,也不像瑞人少爷那样逃避沉沦。在面对催债的债主时,她能展现出不容置疑的强硬;在安抚惶惶不安的下人时,又能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体恤。她就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蔷薇,周身布满尖锐的荆棘,用以抵御严酷的环境,但偶尔绽放的花朵,却带着一种倔强而独特的美感,对于她认可的人,比如忠诚的藤田和单纯的百合子,她从不吝于给予信任和罕见的、带着距离感的善意。
藤田发现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她。关注她熬夜处理账本时微蹙的眉头,关注她面对困境时紧抿的唇角,关注她偶尔在庭院独处、眺望远方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与平日坚毅截然不同的、极淡的迷茫。他欣赏她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欣赏她在所展现出的罕见的主见和魄力。这种欣赏,如同悄无声息渗入土壤的细雨,日渐滋长。
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于丙的关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主仆之间应有的本分时,一股强烈的惶恐攫住了他。他是野宫家的管家,恪守规矩和界限早已融入他的骨血。对少夫人产生逾越的感情,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是足以毁掉他一生清誉和立足之地的致命危险。
他试图压抑,试图用更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试图提醒自己注意身份和年龄的差距。然而,情感如同顽强的藤蔓,越是压制,越是疯长。每当丙遇到麻烦,无论是家族内部的倾轧,还是来自外部的压力,他的第一反应不再是权衡利弊,而是下意识地想要站在她身前,想要为她分担,想要守护她那看似坚强、实则孤立无援的身影。
这种下意识的冲动,背叛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克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沦陷了。沉溺于一种注定无望、且充满危险的迷恋之中。
而在这份复杂情感的深处,还隐藏着一个更为隐秘、甚至有些阴暗的心思,关乎瑞人少爷。
藤田均并非没有过青春和心动。在他更年轻的时候,也曾真心喜爱过几位女子。她们大多是朴实的女佣。然而,每一次,当他的恋情稍有进展,瑞人少爷——那个仗着出身和一副好皮囊、视一切为玩物的少爷——总会“恰好”出现,用他那种漫不经心的、带着致命吸引力的颓废美感,轻易地夺走那些女子的目光和心。瑞人并非真心,他只是享受这种掠夺的快感,如同孩子抢夺有趣的玩具,玩腻了便随手丢弃。
藤田曾为此痛苦过,愤怒过,但身份的鸿沟让他只能将一切埋藏在心底,默默舔舐伤口。那份被横刀夺爱、被轻视践踏的屈辱感,如同无法愈合的暗伤,始终埋藏在他内心深处。
如今,时过境迁。当年风流倜傥的少爷,早已在酒精和逃避中磨尽了锋芒,变成了一个需要靠妻子支撑门庭的懦弱男人。而当年那个被他轻易“击败”的卑微管家,却以另一种方式,日日陪伴在曾经可望不可即的、如今已成为少夫人的女子身边。
一种近乎报复性的、阴暗的快感,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如果……如果他藤田均,能够以管家的身份,赢得瑞人少爷的夫人的信任、依赖,甚至……一丝超越主仆的特殊情感,那是否算是一种迟来的、隐秘的胜利?一种对过去所有屈辱的无声清算?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羞愧,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他深知这种想法何等卑劣,但他无法完全驱散它。尤其当他看到瑞人少爷对丙的冷漠、猜忌和无能时,这种隐秘的心思便会更加活跃。瑞人根本不配拥有丙这样的女子,他不懂得珍惜,只会拖累她。
藤田清楚地知道,丙是那种强势、有主见、需要并肩作战的伙伴而非附庸的女性。而他,藤田均,沉稳、可靠、拥有处理实际事务的能力和对家族的绝对忠诚。在某种程度上,他或许比那位沉溺于自我世界的少爷,更能理解丙的抱负和艰难,也更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
这种认知,加剧了他内心的挣扎。他既渴望靠近那株带刺的蔷薇,感受她独特的光芒和温度,又恐惧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更恐惧这僭越之火会焚毁现有的一切。
于是,他只能继续扮演着那个沉默、可靠、永远在一步之遥外守候的管家影子。将汹涌的情感压抑在恭谨的外表之下,只在夜深人静时,任由那份混合着仰慕、怜惜、不甘和一丝阴暗报复欲的复杂心绪,在胸中无声地翻腾、灼烧。这份无望的恋慕,如同他精心打理的庭院中,一株悄然生长却永不能见光的植物,成为他刻板人生中,最痛苦也最甜蜜的秘密。
藤田均的心理描写~蝶毒的男主们大多心理上都会或多或少有些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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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