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江南,暑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却丝毫浇不灭江湖人对新鲜事的热忱。
江南最热闹的酒楼里,几个大汉正围着桌子高谈阔论。青衣楼覆灭的消息虽已过去数月,仍是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要我说,青衣楼这群祸害早该收拾了!"一个粗犷的西北汉子仰头灌下一碗酒,"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死不足惜!"
旁边摇着折扇的书生压低声音:"兄台此言差矣。朝廷与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番突然出手,谁知是杀鸡儆猴,还是另有所图?依我看呐,这江湖的天,怕是要变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想太多!"西北汉子不以为然地摆手,"青衣楼连朝廷命官都敢动,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窗边一位锦袍男子听着这番议论,轻抚修剪整齐的胡须,唇角微扬。若是让这些江湖人知道,青衣楼覆灭不过是因为他们的主子贪心不足,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放下酒钱,身形一晃便掠出窗外,如一片轻羽般飘向城西那座永远敞开大门的小楼。
百花楼前花香袭人,楼门一如既往地敞开着。花满楼正执着一沓信笺坐在窗前,唇边噙着温柔笑意,连有人从窗外跃入都未曾察觉。
"咳咳——"陆小凤故意清了清嗓子,"看来咱们的驸马爷又收到公主殿下的来信了?"
花满楼不慌不忙地收起信笺:"你这张嘴啊,迟早要惹祸上身。"
"得了吧,"陆小凤大咧咧地坐下,"我这般打趣你,你心里怕是早就乐开花了。"
花满楼替他斟茶,眉梢轻挑:"何止心里高兴,面上更是欢喜得很。"
自打云扶风回京后,陆小凤没少拿"驸马爷"这事打趣。起初花满楼还会面露窘色,不知从何时起,竟学会了反将一军。
"唉,你们这对璧人,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孤家寡人。"陆小凤故作哀怨。
花满楼将茶盏推到他面前:"不在外头逍遥,怎么回江南来了?"
"哎哟,差点忘了正事!"陆小凤眼睛一亮,"有个蹭饭的机会,去不去?"
"什么宴席能让名满天下的陆小凤这般惦记?"
陆小凤眨眨眼:"自然是顿'不好吃'的宴席了!"
暮夏的京郊,护国寺静得只闻蝉鸣。苦瓜大师的禅院里,陆小凤正眼巴巴望着厨房方向。
"我说苦瓜大师啊,你这素斋要是再不上来,我可要去京城酒馆开荤了。"
花满楼轻笑:"能让你陆小凤甘愿吃素的,普天之下也就苦瓜大师这一家了。"
"谁让他这素菜做得比荤菜还香呢!"
正说着,苦瓜大师端着托盘笑呵呵地走出来:"让你们久等了。来,给你们介绍个人——"
他身后跟着个英挺男子,一身官服衬得气度不凡。
"这位是金九龄,我的俗家弟子,如今在六扇门当差。"
金九龄抱拳行礼,目光在陆小凤标志性的胡子上停留片刻:"久仰二位大名。特别是陆兄,听说连大金鹏王朝的案子都能破,实在令人佩服。"
陆小凤挑眉:"金总捕头消息倒是灵通。"
四人落座后,金九龄忽然叹气:"实不相瞒,今日其实是来求助的。最近江湖上出了个绣花大盗,专挑富贵人家下手,作案后必在现场留一朵绣花,还刺瞎了不少人。"
"刺瞎人眼睛?"陆小凤来了兴致,"这贼倒是不像寻常盗匪。"
花满楼闻言蹙眉,曾在黑暗中生活多年的他,最知失明之苦。
"岂止,"金九龄苦笑,"他三个月犯案十八起,盗走的珍宝价值连城。最可恨的是,他伤了我的好友江重威。六扇门至今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花满楼温声问:"可有什么线索?"
"只有一个——"金九龄目光灼灼地看向陆小凤,"据说他轻功极高,来去如风。"
陆小凤顿时觉得嘴里的素鸡不香了:"金总捕头该不会觉得......"
"不如我们比一比?"金九龄笑道,"看谁先抓到这绣花大盗。若是我输了,请你吃一个月的素斋;若是你输了......"
"我就知道!"陆小凤哀叹着看向花满楼,"我说什么来着?这顿饭果然不好吃!"
花满楼忍俊不禁:"那你接是不接?"
陆小凤把最后一块素鸭塞进嘴里:"接!不过得加码——要是你输了,除了素斋,还得赔我十坛好酒!"
金九龄大笑:"成交!不过陆兄可要小心,这绣花大盗可不是等闲之辈。"
"巧了,"陆小凤摸着胡子笑道,"我陆小凤也不是什么善茬。七童要一起来吗?"
"自然,"花满楼颔首,"我也想为维护江湖安定尽一份力。"
正当几人讨论案情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断谈话。禅院门前站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面白无须,笑意盈盈。
"不知哪两位是花满楼和陆小凤公子?"
陆小凤与花满楼对视一眼,看出这是宫中的内侍,便温和回礼。
男人表明来意,说是他家主人请二人往东院一叙。
待二人随内侍离去,金九龄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以他鉴赏珍品的眼光,一眼就看出那内侍的服饰出自大内。陆小凤二人竟与皇室有牵连,这让他对原先的计划生出几分忧虑。
而此时被金九龄"牵挂"的陆小凤,正试图从内侍口中套话:"不知贵上是哪路神仙?"
内侍但笑不语。
到了东院,内侍请二人在外稍候,自己先进去通报。
"七童,你猜今天又是哪路神仙请我们做客?"陆小凤调侃道。
花满楼心下了然,浅笑:"总归是友非敌。"
这时内侍与苦瓜大师一同走出。苦瓜大师诵了声佛号便告辞离去。
二人随内侍走进正厅,但见上首坐着位气质雍容的妇人,约莫四十岁年纪,眼角细纹更添风韵。而一旁坐着的,正是他们的老熟人云扶风。
今日的云扶风身着繁复华服,却丝毫不掩绝色容颜。他眉眼含笑,偷偷朝花满楼眨了眨眼。花满楼会意一笑,目光温柔。
陆小凤二人立即明白了妇人身份——当今太后,当即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太后语气爽朗,倒比他们更像江湖人,"今日微服出游,不必拘礼。"
陆小凤和花满楼顿时放松下来。
"听苦瓜大师说你们在此,便想见见如今江湖的后起之秀。"太后解释道。
云扶风笑着补充:"姨母年轻时也是名震江湖的女侠呢!"
陆小凤很快与太后相谈甚欢,逗得太后频频发笑。花满楼则与云扶风默默对视,眼波流转间尽是相思情意。
"咳咳,"太后轻咳一声,打断二人的眉目传情,"小风,先送陆小凤出去,我有些话想单独与花公子说。"
云扶风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花满楼,便领着陆小凤离开了。
待二人走远,太后收起笑容,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花满楼。花满楼从容以对,依旧温文尔雅。
"哀家见过你在朝为官的两位兄长,都是一表人才。"太后先开了口。
花满楼谦逊回礼:"太后过奖了。"
"花家家风清正,想必也不稀罕驸马这个虚名吧?"太后话锋一转。
花满楼起身跪拜:"启禀太后,花满楼不稀罕驸马之位,只愿做扶风一生的良人。"
"即便此生不能有后,你也愿意?"
"从爱上扶风那刻起,我便知他是男儿身。"花满楼直视太后,"但爱一个人,与他是男是女何干?"
太后轻叹一声,示意他起身:"是皇室亏欠了扶风。上一代的恩怨,却要他来承担。"
于是,太后将那段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平南王与先帝是一母同胞,却始终心怀不甘。为证明自己不输兄长,他求娶太后的双胞胎妹妹云嫣。文弱的云嫣被甜言蜜语所惑,以为觅得良人。谁知怀胎八月时,偶然听到平南王与幕僚的谈话,才知丈夫包藏祸心。
惊惧交加的云嫣思虑再三,趁平南王离京时进宫欲向姐姐坦白。不料忧思过度,在宫中早产。待太后赶到时,云嫣只剩最后一口气。道出实情后,云嫣恳求姐姐对外宣称平南王府只得一位郡主——原来她早已给平南王下了绝育之药。
太后当机立断禀明先帝。先帝虽痛心弟弟所为,却苦无实证,只得允了云嫣所请。为补偿刚刚出生的云扶风,特以"此子血脉尊贵,与太子无异"为由,册封为永宁公主。
待平南王回京,一切已成定局。此后多年,太后以公主体弱需在宫中将养为由,将云扶风留在身边。即便后来将平南王外放,云扶风也不必随行,只需偶尔回王府"父女"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