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愈 第18章 第 18 章

经过长途跋涉，转了不知道多少趟车，夏闻乐终于跟着刘慧，还有他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刚一下车，他们就被拥挤的人群，带到了一间看起来才粉刷完的房子里。

屋里全是陌生的面孔。

在车上的时候，刘慧就早已哭得泣不成声，一下车更是直接放声大哭，周围的亲戚都上前来安慰她。

夏闻乐刚踏进门，就看见里面摆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旁边还放着两张垫子和一个火盆，里面还燃着火。

他被旁边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人，戴上一条长长的，白白的“布”，然后又被拉到棺材前跪下。

“闻乐啊……你快哭啊……你爸爸……你爸爸就躺在这个棺材里……”旁边的大姨哭着跟他说。

这一刻，夏闻乐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夏俊财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可即使是在这样的场面，他也哭不出来。

脑子里懵懵的，眼泪也不想流出来。

他为什么要哭？

这是老天给夏俊财的“报应”。

他活该。

平时刘慧让他少喝点，他不听，这下好了。

下去喝个够吧。

夏闻乐就这么呆呆地跪在那儿。

旁边的人给他递纸，教他怎么烧，他就照做。

让他哭？

不好意思，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哭……

身边那些他素未谋面的亲戚见状，不由地开始对他说三道四。

“这孩子心真硬！老爹死了也不哭！”

“哎哟，他们夏家是造了什么孽哦……”

又是和刘慧一样的话。

无所谓了，反正他不在乎，那些人又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他就是哭不出来。

处理完夏俊财的后事以后，刘慧想带着夏闻乐直接回小镇，可夏闻乐却不乐意了……

他回想起这一路以来的颠簸，又回想起那个令人作呕的变态老头，他受够了。

不想坐车。

不想回去。

想要在这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

就算是有些舍不得那里的朋友们，但也没办法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突然想起这学期音乐课学的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原来真正的离别没有长亭古道，只有在一个和往常一样的日子里，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天。

起初刘慧是不同意的，变着花样想哄他回去，可夏闻乐就是不依不饶，非要待在这，加上家里那些亲戚的说情，夏闻乐最终如愿留在了这个小镇。

夏俊财的丧事办完已经接近开学的日子，刘慧托了镇上亲戚的关系，把夏闻乐弄进了镇上的小学上六年级，她还在镇上给他租了一间房子，也是在他的亲戚家。

俗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刘慧答应每个月寄钱回来的时候，那个人笑得嘴都合不拢。

要说这小镇还真是小，走到哪里都是亲戚，就连这小学的校长以前还和夏闻乐的老爸是同学……

因为乌镇那边的的工钱还没有结，而且还有很多东西在那里，刘慧不得不先回去呆到放假的时候再回来，这也就意味着夏闻乐后面的半个学期都得自己一个人度过。

可是他并不害怕，甚至还有点儿兴奋！

因为这儿的人看起来似乎都挺友善的，特别是家里那些亲戚的小孩儿可热情了，一来就拉着他到处玩。

刘慧出发前给他买了很多东西，而且还给他塞了一些现金并嘱咐他，“钱要省着点用”、“放学回来就跟着楼下的姑姑家一起吃饭，妈跟他们说好了每个月给他们打钱”、“晚上别出去乱跑，我跟他家说好了七点就锁门”、“你一个人要乖乖听话，别给人家添麻烦，钱不够用了就让他们给妈打电话。”

夏闻乐听着听着，心里感觉酸酸的，晚上睡觉的时候，竟然忍不住在被子里偷偷哭了出来……

安排好一切的刘慧，在他上学的第一天就搭上了返程的车。

夏闻乐背上新书包朝新学校走去。

学校离他住的地方很近，在二楼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最多五分钟就能到学校门口，很方便。

一路上，不少人纷纷向他投来打量的目光，要是在原来的学校，大家都各走各的，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

虽然不理解，但夏闻乐还是强装镇定，继续背着书包朝学校走去。

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分成三栋，楼层不高，只有三层，但破旧是真破旧，跟小镇那个整洁明亮的小洋楼式学校比起来，简直有天壤之别。

不过现在也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

夏闻乐躲过来往的人群，穿过生锈的大铁门，踏上楼梯，越过水泥操场，直接向中间那栋的一楼办公室走去。

昏暗的大通间里整齐地摆放着好几张长方形的木质桌子，上面放满了各种书和水杯，有的桌上还铺着颜色鲜亮的桌布。

他站在门口，看见第一天刘慧带着他来报到时让找的老师，立马打了声，“报告！”

“你来得正好，来，我带你们两个一起去教室。”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微胖的男老师站在里面朝他招手。

他这才注意到，那个老师旁边站着的，正是当时报名分班测验的时候，和自己一起测验的男生。

小麦色的皮肤，高挑的身材，第一次见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打篮球的。

考试开始前，夏闻乐找他聊了两句，没想到两个人是同一个地方转过来的，只不过不在一个学校。

现在居然分在了同一个班。

还真是有缘。

在老师的带领下，两人往最边上的那一栋走去，依旧是水泥楼梯，旁边的扶手还是铁的，看起来脏兮兮的，上了二楼，穿过一小节走廊，来到了六年级一班的教室。

刚走进教室的一瞬间，讲台上的老师和底下密密麻麻的头瞬间齐刷刷地向他们看过来，紧接着全班一阵哗然了……

夏闻乐愣了一下，却又有点尴尬，这的人还真是每一个都这么热情……

“安静！没见过人啊？”台上瘦高的老师说。

“没见过～”底下异口同声

“噗……”夏闻乐忍不住压了压嘴角。

“好了好了！安静下来！谁再起哄罚他抄写课文！”台上的老师厉声说。

底下立马鸦雀无声……

“张老师，人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带头的老师交代完，转身就离开了。

“来，你们两个上讲台来介绍一下自己。”张老师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讲台。

“大家好，我叫夏闻乐，平时喜欢跑步。”

“大家好，我叫杨裴松。”

底下的人个个都像是在观察两个“新鲜东西”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随即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

“好了好了，那边刚好有两个空位，你们两个商量好就坐下吧。”张老师指了指。

夏闻乐心想这的老师还真是随意，于是居高临下地看了看第二排和最后一排的空位，凑到杨裴松旁边小声说：“你想坐哪？”

底下的人瞬间开始小声交头接耳，不知道在笑什么……

好像在这里的每一个“小动作”，都会引起他的注意，感觉怪怪的。

“我都可以。”杨裴松说。

“行，那我去坐最后一排了。”夏闻乐说着就朝最后一排走去。

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他径直朝靠门的最后一排走去，然后笑着和旁边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脸的女生说了句“你好”以后，直接把书包放进了抽屉里。

“大家把课本翻到第一课，新来的同学先跟同桌看着，下课来我这里领书。”张老师站在讲台边拿着一本语文课本说。

夏闻乐上半身往里面靠了靠，女生低着头赶紧把课本挪到夏闻乐的面前。

“没事，放中间就行，这样你都看不到了。”夏闻乐说着把课本挪到了中间的位置。

台上的老师用没有那么标准的普通话在上面讲着课，底下尽是一些在搞“小动作”的学生，换做是在他以前的学校，早就被叫到后面站着了。

可见这个学校的老师管得有多么的松懈。

一节课下来，夏闻乐光被他那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给洗脑了……

下课铃声刚一响，教室里的学生就立马开始讲话，有的甚至都已经跑了出去，老师也不管，拿着教科书就走了。

“麻烦让一下……我想出去……”旁边的女生依旧低着头，一脸害羞地说。

“哦。”夏闻乐赶紧起身让她。

然后就看见她直接跑到前面第四排的位置，捂着脸和另一个女生面对面说起了话，期间还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

夏闻乐没看懂，直接跑到杨裴松旁边的空位上找他聊天。

同一个地方来的人，感觉更亲切。

“你觉得怎么样？”夏闻乐问。

“不怎么样，这里的老师讲课太差了，还没我讲得好。”杨裴松一脸嫌弃。

“确实，比起我们学校的老师确实是差了些，但是这的人还是挺热情的。”夏闻乐继续说。

毕竟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学习氛围，这对他来说甚至还有点“新鲜”。

“热情有什么用，无聊，看来以后还得靠自己。”杨裴松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

“啊？靠自己？你要自学啊？”夏闻乐没想到杨裴松会说出这种话，他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学生，不靠老师，靠自己学？能行吗？

“嗯，我要靠自己重新考回去。”样裴松说。

“回江州？”夏闻乐问。

“没错，”杨培松想也没想就回答，“本来我就没打算回来，要不是我爸要回来工作，我才不会回这个老破小的地方。”

“……你真牛。”夏闻乐默默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反正觉得在哪儿都一样。

不过很快他就有了和杨裴松一样的想法。

因为后面几节课下来，他确实深深感受到了这里究竟是有多拉垮……知识点讲得不够清晰就算了，居然还有错的。

最后还是杨裴松举手指出错误的地方……

他也因此“一炮而红”，成为了这个班实打实的学霸，连夏闻乐都对他有点小崇拜，总感觉他有一种不属于这里的“成熟”。

不过就夏闻乐这半天的体验时间来看，别说是这个班了，他应该是这个学校的学霸吧……

因此一下课，就有好多学生跑到他的座位上去问他作业，但同时他也“得罪”了班里的一些“小团体”。

这是夏闻乐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现象。

“也～挺牛的嗦，来，给你老汉儿把这本作业都做了，看看你是真嘞牛，还是在吹牛皮。”一个看起来长得不怎么，一副流氓像的男生，带着另外两个人围在杨裴松的桌前，把一本数学练习册砸在他的面前……

班里的人瞬间围过来看热闹。

夏闻乐愣了一下。

完了完了，要不要去告诉老师啊……

结果另一个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人走了过去，装腔作势地挡在杨裴松面前对那三个人说：“你板命嗖，说话小心点！这是我罩的人！”

“切～你罩的？”带头的那人刚说完，后面那两就有种要冲上去的架势……

夏闻乐仔细一看。

这人不是楼下姑姑家的刘强吗？！

人群里立马冲过来四五个男生围在刘强旁边，看样子像是两个帮派准备干一架一样。

“人家说跟你混了迈？你就说是你的人。”见对方人数占优势，带头人的气势明显有点变弱。

刘强赶紧趁机扭头小声对杨裴松说：“你赶紧说你是跟我混的，这样他们就不会拿你怎么样了……”

“不要，我不跟你们任何人混。”杨裴松坚决地说。

“啧！你要是不说我走了可没人帮你。”刘强继续诱导他。

“我可以去找老师。”杨裴松不为所动。

“你以为老师能一直管你？出了校门呢？老师能天天跟着你？”刘强继续说。

……

杨裴松有些动摇了，这小混混说的确实没错……

夏闻乐见刘强朝那个带头的使了个眼神，对方立马嚷嚷道：“人家根本就不想跟你混！你还在那点瓜兮兮的跟他讲道理，歪开让我来！”说着就假装着推搡上去，营造两个帮派要打起来的样子。

从小在城里读书的杨裴松哪见过这阵仗，立马就抬头说：“我跟他混。”

好汉不吃眼前亏。

刘强一副得逞的样子：“听见了没得！人家说了跟我混！像你这种丝袜套凉孩，洋都洋不来的**丝，就不要在这点板命了！”

周围一阵爆笑。

夏闻乐听不懂他们在笑什么。

带头挑事的人只好耷拉着头离开。

刘强随后伸手搂住杨裴松的肩膀，一脸得意地看着对方，像是在向大家展示他收获了一员“猛将”。

上课铃响后，大家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夏闻乐瞧见刘强和那个带头“闹事”的笑着击了个掌……

他这才明白，原来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啧。

这到底是什么学校啊……

大课间结束后，一堆其他班的人趴在窗户上，看一班来的新同学，有一些来看夏闻乐的人甚至挤在他们班的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差点就直接摔进来……

从来没有这么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夏闻乐简直快要“疯了”，他直接拿起桌上的课本翻开挡在面前，然后趴在桌上开始睡觉。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还没等他收拾好东西，刘强就从最后一排绕过来跟他说：“不准把我在学校的任何事情告诉我妈，不然有你好看的！”

“你做什么关我屁事，我干嘛要跟你妈说，无聊……”夏闻乐一脸无语，说完就立马收拾好东西去找杨裴松了。

他知道，这个班除了杨裴松和自己是一路人，其他人……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杨裴松，收拾好没。”夏闻乐背着书包走到他桌前。

“马上就好。”杨裴松把课本装进书包里。

等他收拾好书包后，两个人就一起来到校门口。

“你家住哪里？”夏闻乐问。

“下面。”杨裴松指了指往下走的那条大马路。

“哦。”夏闻乐立马指了指上面不远处的楼房说，“我住在那边那栋白色的房子里，我亲戚家。”

“好，那我先走了，明天见。”杨裴松向夏闻乐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后就走了。

“等一下！”夏闻乐立马上前拉住他的书包，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问题后小声说：“刚才你被骗了，刘强和找你麻烦的那些人是一伙儿的，我在后面都看见了，他俩还背着你偷偷击掌。”

“我知道。”杨裴松一脸淡定地说。

“啊……那你知道你还答应他们！”夏闻乐显然弄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反正这些小混混也就是想抄抄我的作业，而且我爸他们提前跟我说了，让我在新学校别惹事，这里不比城里，都是一些蛮横不讲理的人，能躲远点就躲远点。”

“你那还答应跟刘强混……”夏闻乐说。

“你觉得现在这个情况是我想躲就能躲的吗。”杨裴松说。

“……”夏闻乐想想好像也是。

“虽然我爸是说让我离他们远点，但是既然躲不过，那还不如直接加入他们，而且要加入就加入最混的，这样也少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杨裴松说。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最混的？”夏闻乐继续问。

“感觉。”杨裴松回答。

夏闻乐脑袋一片混乱，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上个学还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实……那个刘强是我亲戚，我就住在他们家……”夏闻乐尴尬地说。

“那挺好啊，这样他们就不会找你麻烦欺负你了。”听杨裴松的口气好像还有点为他感到高兴。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那如果他们去找别人麻烦，你也要跟着一起去吗？”夏闻乐问。

“不去，欺负人的事我才不干。”杨裴松立场坚定地回答。

“好样的！咱俩不愧是一个地方来的人！”夏闻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奈何杨裴松实在是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头，他只能把胳膊伸得老长才拍到。

“行了，我要赶紧先回家了，不然我爸要说我了。”杨裴松说。

“行！明天见！”

“明天见。”

互相道别后，夏闻乐就转身朝上面那条路走去。

回家后，他先是上二楼放下书包，然后就下楼和姑姑家一起吃晚饭，实际就是他和姑姑两个人，刘强还没回来，他二哥好像是在外面打工，一年也就才回来一次。

“你们俩不是一个班吗？刘强怎么比你还要晚回来。”姑姑端着碗问他。

“不知道，可能是在做值日吧……”夏闻乐说。

话音刚落，刘强就背着书包回来了。

“你跑哪儿去了？你看人家夏闻乐跟你一个班的都先回来了。”姑姑说。

刘强看了夏闻乐一眼，转头说道：“跟同学有点事。”

“有点事？你们几个小娃儿能有啥子事？”姑姑继续追问。

“哎呀～真没啥子，我都快饿死了，吃饭！吃饭！”刘强打了个马虎眼，直接坐下来开始吃饭。

“一天天的不让人省心……”姑姑虽然嘴里抱怨着，手上却一个劲地往刘强碗里夹菜，顺带还给夏闻乐夹了些，“多吃点啊！”

“谢谢姑姑，我自己会夹的。”夏闻乐不好意思地说。

吃完晚饭，他就上楼去做作业了。

房间比起他们在小镇的家要稍微宽敞一点，也可能是因为这儿的东西比较少，少到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鞋架和两个盆，还有桌上刘慧给他买的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和零食……

村里的小镇也不比城里，到处都是随处可见的垃圾，路面上也总是尘土飞扬，一到下雨天不管是再干净的鞋也总会沾上一层泥巴。

而且除了上课，每个人嘴里还都是清一色的方言，就连老师也不例外，让他很难理解，更让他觉得难以融入……

晚上睡觉的时候，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夏闻乐第一次失眠了……

不知道老妈现在在做什么。

突然好想她。

夏闻乐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就这样从他的眼角滑落，浸湿了他的枕头……

真不知道当初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