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云渺猛地转头,正对上褚夜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少年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经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惊的平静,只是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需要去医院。”
“你……”时云渺话音未落,
巡检员的吼声突然插入这场对峙:“闭嘴!谁准你们说话的!都给我站好!”
“……”
时云渺感到怀里的程佳良越来越沉,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前襟。他抬头与说话的巡检员对视,“我朋友快不行了,必须立刻送医院。”
“放屁!”巡检员一脚踹翻旁边的塑料椅,”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同伙?这炸弹说不定就是你们弄的!"
时云渺正要再张口,褚夜沉却轻轻拦住他,示意他不用说话。
“……”
下一秒,他平静的掏出手机——
一边的巡检员快气炸了,哪见过这么胆大包天敢不听他话的!?
“你干什么!?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让你站着别动!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居然敢不听我的话!?”
巡检员大放厥词,疯疯癫癫。
“…我算什么东西?”褚夜沉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
“李易佐没教过你们怎么认人吗?”
褚夜沉拨通一个号码,电话几乎立刻被接通,免提也开了:
“风皇!”李易佐谄媚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您是有什么吩咐?”
巡检员的脸色瞬间变了。
风皇?
风皇!?就是、就是那个第一行界总领的独生子!?
可他怎么会、怎么会来曼因岛!?
“李伯父。”褚夜沉慢道:“我刚从您家里出来,就在东区的烧烤摊吃个饭,有几位特别敬业的巡检员把我扣下了不让走。”
“我感觉有些人是在针对我啊,您说,要不以后我还是在您家里吃饭?顺便再聊聊‘别的事’?”
重音落在“别的事”这三个字上。
电话那头竟然传来椅子翻倒的声音,李易佐的声音颤抖起来:“怎么会把您扣下呢!?是,是哪个不长眼的!?”
“现场情况混乱,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褚夜沉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这里还有一个伤员需要立刻送医院就医,麻烦李伯父派人来送他们的去医院。”
“……是、是!我马上安排!风皇您千万别生气,我这就派人去!”
褚夜沉礼貌道:“麻烦了。”
说完挂了电话。
漆黑的桃花眼看向面前一群大惊失色的巡检员时没有任何温度。
“各位看到了?”褚夜沉挑眉,“我们还需要站在这儿不动吗?”
“……”巡检员们面面相觑。
“你……说你是什么风皇?你就是吗!?还有、你怎么证明刚才就是和我们家主在打电话!?李先生从来都不会…都不会那样说话!”一个巡检员壮起胆子,质问道。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对啊!你怎么证明,该不会是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我们吧!?我告诉你,我们不是傻子,少骗了!!”
“就是!骗人的吧?”
“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褚夜沉深吸一口气,耐心像是耗尽了。
一群废物。
李家居然还养着这群没用的东西。
“这可是你说的。”少年目光变得阴沉,“一会儿李伯父找你事的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
他说完又要掏出手机给李易佐打电话,让这个土皇帝亲自来一趟。巡检员队长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惨白,连忙上前按住褚夜沉的手!
他弱弱出声:“风,风皇……”
“是我们有眼无珠,我们当个巡检员也不容易,我们也是为了维护治安保护百姓啊,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吧!”
“队,队长,他…”
“闭嘴!”巡检员队长直接扭头吼道。
陈队长头上冒出了冷汗。
他早该注意到的,这个少年,身形气质肉眼可见的优越,根本不像个普通人。
他们在岛上横行霸道惯了,早就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了。
褚夜沉盯着巡检员队长又谄媚又害怕的表情,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队长,我不想多说什么,放过不放过你们是李伯父的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巡检员队长顿时露出绝望神色。
“你们有时间在这求我,不如多关心关心群众有没有受伤。”褚夜沉朝远处瞥了一眼,冷道:“救护车到了。”
“你们应该知道,维护治安保护百姓是什么意思吧?”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巡检员们如蒙大赦,慌忙去组织疏散。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替的灯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眼。医护人员迅速抬着担架跑来,褚夜沉侧身让开,却一把扣住了时云渺的手腕。
时云渺心头一跳,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冲撞。
“……”
“别想跑。”褚夜沉声音低沉,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吓人,“哥哥,你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吗?”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冰冷而刺鼻。
时云渺坐在诊室椅子上,垂眸不语。
他这辈子从没这么坐如针毡过。
从上救护车到现在,褚夜沉那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一直死死盯着。
程佳良被送去了急诊,褚夜沉伤得没那么重,手臂擦伤,硬扯着时云渺来了外科诊室。
“不算什么大问题,都是些皮外伤。”医生的话打断了诊室令人窒息的沉默。
褚夜沉这才把快要粘在时云渺身上的目光挪开,抽回绑着白纱布的左臂,礼貌道:“谢谢医生。”
时云渺:“……”
外科室外还站了一大片巡检员,跑也跑不了。
时云渺极端焦虑下,开始分析:他和褚夜沉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褚夜沉应该也能看在从前的感情上放过他吧?
那如果褚夜沉要抓他立功呢?
不,褚夜沉位高权重,已经是登峰造极,根本没必要拿他求奖赏。
他可有可无……
“……”时云渺脑子越来越乱。
“哥。”褚夜沉的声音突然从头上传来。
时云渺眉心一跳,缓缓抬起头。
褚夜沉站在他面前,逆着诊室惨白的灯光,投下一片阴影。少年的轮廓被镀上一层冷色,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时云渺吞没。
“我们谈谈。”褚夜沉说。
时云渺看着他,顿了几秒,缓慢地站起来。
现在不抬头和褚夜沉没办法平视了。
褚夜沉说谈谈,谈什么,两个人心知肚明。
但时云渺不是很想提起。
每次想起他那个从前途无量贵公子沦落到碌碌无为普通人的过程,他就会生出一种无能狂怒的怨恨情绪。
但是,现在两人地位天上地下,他不能惹褚夜沉不高兴。
两人出了诊室,外面巡检员看着褚夜沉,连大气都不敢喘。褚夜沉也没理会他们,拉着时云渺一路来到顶楼的vip病房。
楼上空无一人。
进了最里面病房,褚夜沉抬手锁上门,锁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极其清晰。
“……”
事已至此,不想解释也得解释了。
时云渺喉结微动,垂下眼睫,避免和褚夜沉对视。
曾经意气风发的温柔贵公子低着从没有过的低姿态,轻声道:“风皇……”
“您想问我什么,我都会真实无误地告诉你。”
“但是,您……能不能看在从前我们关系还算不错的份上放过我。”
时云渺:“我没有犯错,更没有贪污收受贿赂,请您相信我。我逃走也是因为不想进监狱……”
时云渺说完,面前的少年良久没发出任何动静。
“……”
“…哥,你变了好多。”褚夜沉最终出声。
变了?
时云渺内心不禁自嘲。
是因为自己刚才身上从没出现过的,摇尾乞怜的低姿态吗?
没办法,在生死面前,面子身段有什么放不下的。
“人都会变的……”
时云渺话没说完,褚夜沉突然向前一步,用力的抱住了眼前的人!
时云渺猝不及防向后一个趔趄,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褚夜沉的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胸膛紧贴着他的,心跳声如擂鼓般清晰可闻。
不知道为什么,褚夜沉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哥,别害怕,求你了,你别害怕我。我不会把你抓回去的,我不会的,我一定不会的。”
“……”
这么容易?
看来褚夜沉对他还是有点感情的。
褚夜沉声音颤得越来越厉害:“求你,别这样和我说话,也别叫我风皇,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少年的声音莫名听起来又慌又怕。
时云渺:“……”
两年不见,褚夜沉怎么变得……有点不对劲。
情绪好像有点不稳定。
“……”
褚夜沉死死抱着时云渺的动作分开了点,时云渺这才看清这少年脸上的表情,
双目通红,泫然欲泣,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喜又焦虑的神情。
莫名感觉有些……病态。
“哥,我、我很想你,你没有死为什么、为什么不联系我?我当时真的,真的…”褚夜沉像是要哭出来,语无伦次:“…不,先不说了,你还活着就好,你还活着就好……”
褚夜沉情绪不是有点不稳定,是太不稳定了。
在时云渺的记忆里,别管是不是装的,在所有人面前褚夜沉的形象一直都是恭行有礼,待人接物不矜不伐,任何情况都从容不迫,这样惊才绝艳的少年,是第一行界耀眼的象征。
但褚夜沉现在这副看着快崩溃的样子,跟两年前时云渺印象里的人很不像。
两年时间,能把一个人磋磨成这样?
还是说……
时云渺烟灰色的眼睛带上一丝不易察觉审视。
褚夜沉这个样子是装的?他还是要把自己抓回行界,只不过先打打感情牌?
“……”
应该是装的,刚才跟巡检员说话不还好好的吗?
不过……他为什么要装?
要抓时云渺回去,不就一个电话的事吗,还用得着装?
时云渺的提防心态还是很重。
即使刚才褚夜沉说了好几遍,“不会把他抓回去”。也不能完全打消警惕。
“云渺哥哥……”
褚夜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时云渺。
两年不见,褚夜沉比他高,此刻微微低头看他的姿势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讨好,像只生怕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
“……”
“哥,我这两年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你,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根本不相信,我总觉得你还活着。”
褚夜沉忽然伸手蹭了蹭时云渺的脸,“我现在没做梦,你真的还活着…”
时云渺感到褚夜沉的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触感冰凉又灼热,蹭的时云渺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褚夜沉——偏执、脆弱、几乎带着某种病态的执念。
他们来这间病房不是来谈谈的吗?
怎么褚夜沉变得那么奇怪?
“风、那个,夜沉…我——”
时云渺话都没说完,忽然注意到对方越来越苍白的唇色和涣散的瞳孔,下一秒,褚夜沉的身体站不稳似地晃动两下,然后,倒地昏了过去!
时云渺:“!?”
“………”
“褚、褚夜沉?”
怎么回事!?
“医生!医生!”
……
褚夜沉又进了急诊。
时云渺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坐着,感觉今天发生的每件事都很魔幻。
他刚才想过趁褚夜沉晕倒逃跑,但马上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这座破岛就这么大,他能跑到哪儿?褚夜沉醒了立马就能找着他。
不如趁这小子醒了,多哄哄他,说点好听的话,回想一下两人以前的感情,让他放自己一马。
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件不算太糟的事,应该是护士刚才跟他说程佳良没什么大事,头被砸出血就是点外伤,没伤到脑子。
“……”
那褚夜沉为什么会忽然晕倒?
难不成是看见“死而复生”的自己太激动了?
那也不至于突然晕倒。
褚夜沉说他变了,他却觉得褚夜沉变得更明显。
分离的这两年,他被诬陷却无能为力,因此郁郁不得志、迷茫空洞、死气沉沉。但褚夜沉还是风皇,依旧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为什么性格变化那么大?
“……”
短短两年,竟能改变一个人那么多。
说起来——
他和褚夜沉的第一次相遇还是在这座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