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还没有发生那件摧毁了时云渺人生、席卷全球、掀起巨大风浪的“世界财团大清洗运动”。
时云渺是且微第二行界高官理事长的儿子,是第二行界的执行官,是名副其实、备受尊崇的云渺少爷。
十三行界控制全球,每一年都要派各行界的第三阶级官员——“理事官和执行官”,去除了十三行界外的地区、岛屿、甚至是州等地方巡回监察,并将这种巡查称为:“驻联会”。
每年的参加驻联会的人选都不一样,每年检查的地区也不一样。那年,时云渺和褚夜沉很有缘分,同时被派到“曼因岛”。
当时十八岁的时云渺与十六岁的褚夜沉在这座曼因岛第一次相遇。
在长达几个月的监察驻联会正式开始之前,十三个行界最高层领导人需要到被监察地区开一场前期会议,以展示十三行界对被监察地区的重视。
所以,这座不归任何行界控制的小岛,一时间迎来了许多身份显赫的来宾。
行界最高掌权人——总领,总领之下的“上院”各部部长,上院之下执行院的执行官、理事院的理事官……
十三个行界多多少少的都派出了些位高权重的人来参加前期会议。
那怕过了许多年,时云渺第一次见到褚夜沉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在中途会场休息的时候,一个少年穿着一身挺拔的黑色西装,却略显懒散地倚靠在会场角落的门框上,和身旁的人说着话,还不忘笑着向走近他的一个理事官打招呼。
会场微黄的灯光洒在少年的身上,仿佛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笑容肆意而张扬,那双桃花眼漂亮又迷人,却透着一股距离和惆怅感,颇为矛盾,但极吸引人。
时云渺就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褚夜沉,而褚夜沉打完招呼,不经意间抬眸,正好与时云渺的目光相撞。
两人目光交汇,时云渺心头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
后来他才明白,这种感觉叫一见钟情。
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景晏第一行界执行官褚夜沉,在会场上发表了一场可以称得上是精彩绝伦的演讲,他惊艳的表现,成功赢得了场下所有人的热烈掌声,掌声经久不息,无疑在宣告这个少年的出色。
挺好笑的,时云渺对褚夜沉一见钟情,但也仅限于此,他甚至都没有追求过褚夜沉。
对他而言,一见钟情归一见钟情,不过是对对方的外貌有点意思罢了,还真没有什么追人谈恋爱的必要。
但褚夜沉却在监察期间,与时云渺的日夜相处中,逐渐沉醉于这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魅力之下。
那个时候的时云渺,意气风发。
褚夜沉惊才绝艳,备受关注,当时的时云渺也不遑多让,第二行界的总领纪鸿霄是他的老师,纪老师年事已高,又只有他这一个学生,下一届总领极有可能是时云渺,他原本可以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行界总领。
但一年后,时云渺的命运轨迹突发骤变。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强权压制下,他毫无还手之力。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变得更加刺鼻,时云渺垂眸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
“云哥,云哥!”程佳良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程佳良头缠着绷带,坐着轮椅迅速驶过来,肉眼可见的着急:“你没事吧?云哥?”
“佳良?”时云渺站起来,快步过去伸手扶住轮椅扶手,“我没事,倒是你,还好吗?”
“就一点小伤,不碍事。”
程佳良神神秘秘地贴近时云渺耳朵边,压低声音:“云哥,那群巡检员怎么还在这啊?我从诊室里出来看见一群黑压压的人快被吓死了!”
“他们该不会还是要把我们抓进劳工营吧!?”
“…应该不会了。那群人也不是为了我们留在医院的。”
“……不是为了我们?唉!”程佳良突然想起来件事,“云哥!我晕倒之前是不是有个,有个男的来找你,说、说什么来着……”
“什么什么……哥哥?”
时云渺瞎话张口就来:“你听错了,哪有人喊哥哥啊,就是一个热心群众看你快晕倒了,过来扶你进医院的。”
“噢,这样啊……”程佳良若有所思,但紧接着又神神秘秘朝时云渺耳朵边道:“云哥,我觉得你说的那个来帮忙的热心群众应该很有实力!”
时云渺:“?”
“为什么?”
“你看啊,巡检员多凶啊!随便抓人,而且那个时候突然发生爆炸巡检员都不管我们的死活,就在那嚷嚷‘站好,别动,站着别动!’但是!那个热心群众居然能在巡检员眼皮子底下叫救护车把我送来医院,就能说明——他!比巡检员厉害!你说,他该不会是李氏家族的人吧!?”
“……”
这一通言论,让时云渺不禁怀疑程佳良当时到底是真晕假晕。
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除了褚夜沉身份有点偏差。
时云渺:“我也不知道,你可能是想多了。”
“我想多了?不、不一定,云哥,你不知道,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听见那个巡检员队长在打电话,平时看着他挺壮的,打个电话头低的快跟孙子一样了!说是什么李家主要来——”
“你说什么?谁要来!?”
时云渺骤然出声打断程佳良,双手忽的扣住轮椅扶手,“你再说一遍,谁要来?”
程佳良从没见过时云渺这副样子,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颤声道:“我听巡检员说的,那个家、家主要来医院……”
话音未落,时云渺突然把程佳良从轮椅上拽起来,拉着他就大步往外跑!
程佳良惊慌失措:“云,云哥,怎么了?”
时云渺没解释,只是问:“能走吗?”
不能走也走了好一段路了……
时云渺见状也不再多问,极其迅速地出了医院。
“……”
他怎么能想不到李易佐会来医院!
他怎么就想不到!
李氏家族一群对十三行界卑躬屈膝的废物,褚夜沉刚才闹这么大,又晕倒进了急救室,李易佐会不来看他!?
两年时间,时云渺觉得自己真是变蠢了,竟然没想到这岛上还有个李氏家族,居然还想等褚夜沉醒了……
等褚夜沉醒了,李易佐早看见他了!
当年的驻联会,时云渺出尽风头,李易佐对当时赫赫有名的“时公子”可是印象深刻,就算两年不见,也不会忘了时云渺长什么样!
他已经被褚夜沉发现了,绝不能再被李易佐发现!
一路跑回家,时云渺随便找了个理由哄了哄程佳良,程佳良毕竟没那么聪明,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来。
程佳良睡觉了,他就在店上二楼的住所客厅里抽了一晚上烟。
“……”
时云渺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窝囊了。
落荒而逃,无可奈何。
真是荒谬。
刚才一路从疯跑,发绳在途中断了,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到肩上,时云渺也没有心思再扎起来。
他皱着眉,深深地叹了口气,夹着烟的修长的手轻抵眉心。烟雾缭绕中,面部轮廓被模糊,但眼睛里面的疲惫沉郁怎么也遮不住。
“……”
时云渺是不信命运的。
但此时此刻,他实在忍不住想,命运真是让人招架不住的东西。
两年前的他,当时意气风发的时公子,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两年前,景晏第一行界的总领褚寻鞅,也就是褚夜沉的父亲,为了让那些不干净不听话的财团富豪滚出十三行界,好让自己控制的财团迅速上位,提出了一个“世界财团清洗计划”。
总领先生的本意究竟是好是坏分不太清,但清扫一些不干净的财团带来的影响总是好的。
所以,这个计划被提出后,大部分官员投的都是赞成票。
包括时云渺。
起初,这计划还算顺利,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场原本针对财团的行动,忽然就把刀挥向了政坛!
时云渺的噩梦也来了。
他的老师,也是他的上司,且微第二行界的总领——纪鸿霄,教唆审判庭宣判时云渺犯收受贿赂、贪污罪!
执行官在行界权力体系内属于第三级高官。更别提,时云渺当时还是下一任总领的的培养人选。
这种级别的官员,又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的确很容易被人当做靶子,也的确很容易让人相信他抵不住诱惑。
可时云渺是真的无辜!
作为纪鸿霄的学生,他一直谨言慎行,一直在为当下一任总领做准备,他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损害名声、收效甚微的蠢事!
时至今日,时云渺还能想起来自己在审判庭上的声嘶力竭:
“我什么也没做!这些都是假的,这些都是诬陷!”
但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辩解,纪鸿霄当了几十年的第二行界总领,权力通天。
所以,就算他说的是实话,也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不敢信,只能把眼睛蒙起来,听一个颠倒黑白的老头子的话。
贪污的官就乖乖进监狱吧。
但时云渺心比天高。行界监狱,那种生不如死的地方,他宁死也不进去!
他在朋友的掩护下偷偷踏上了一条前往北荣区的货轮。
但很不幸,第二行界的直升机在海上逮捕了他,他根本逃无可逃。
咸涩的海风如刀割面,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时云渺回头望了一眼直升机上的徽记,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翻涌的冰冷海水!
所有人都以为他淹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但他的老师也是老糊涂了,忘了他的学生是执行官,忘了当执行官的第一要求是——身体素质必须绝佳。
更何况时云渺当时还仅仅只有十九岁,是一个人身体素质的巅峰时期。
时云渺在海里游了将近一天一夜,漂到了最近的曼因岛。
化名“程云”,苟延残喘到今天,已有两年。
两年来,他想过无数自己被诬陷的原因,恨过很多人。
如果不是褚寻鞅提出清洗计划,他又怎么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甚至……还恨屋及乌的怨过褚寻鞅的儿子褚夜沉。
褚夜沉和他同样是执行官,只是褚夜沉属于第一行界,两人曾有一段朋友至上恋人未满的缘分。
可每每想起褚夜沉,他满是怨恨不甘、苦若黑水的心,又有一丝其他的、难以形容的情绪像针一样扎进了心田。今天又看到那个快崩溃的人,时云渺的心情更加难以名状。
他不该恨褚夜沉,这些事情和褚夜沉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少年,也是权力博弈的受害者。
恨来恨去,还是最恨纪鸿霄。
纪鸿霄为什么要诬陷他?为什么要用这么狠毒的方式,毁掉他自己一手培养的人?
这个问题他问了自己两年。
纪鸿霄为什么要牺牲他?是找到了更听话、更合适的接班人?还是他无意中触碰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必须被清除?
时云渺不明白。
他十四岁考执行官,并在同一年被纪鸿霄选为学生,第二年被点为下一任总领。
这才过了几年,就把学生差点干进监狱里。
纪鸿霄绝对是疯了,不然该怎么解释他这么离谱,左右脑互搏的行为?
时云渺像是没有感觉一般放下抵着眉心的手,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却完全没有意识去弹。
“……”
也不知道褚夜沉怎么样了。
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少年红着眼睛,莫名病态的样子。
“云渺哥哥……”
“云渺哥哥。”
“云渺哥哥!”
时云渺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掐灭烟头,又点燃了一支,烟草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
褚夜沉现在这个时间应该醒了吧?
希望这小子醒了之后别生气自己跑了。
万一褚夜沉一气之下给行界那边告状……
“……”
良久,时云渺把烟按灭在烟灰缸上,自暴自弃地想:
吃一辈子牢饭是不可能的,要是真的被抓了,大不了一头撞死在监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