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牙猫 第32章 第32章

任舒筱婚后没多久，林影玥跟爸爸妈妈提出自己一个人上下学，他们一口应下。

然后她就开始每天跟陈清溯一起上下学。

从前陈清溯每次到放学的时候，都会留在教室里多待一会儿，等着李阿姨医院下班，或是陈叔叔急急忙忙地从学校赶来。如果两人都抽不开身来接他，林爷爷就会牵着他一起领回家。

林影玥在妈妈接送了她几次后，果断问陈清溯以后要不要就他们两个一起上下学，他当即点头应下这个提议。于是她回到家就立马跟爸爸妈妈提出，他们也很爽快地同意，爽快得让林影玥足足愣了几秒。

这个家里突然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林影玥这才有机会开始深入地去了解自己的爸爸妈妈。

彭莉女士自己开了几家美容院，因工作需要，她经常到外地出差，整日不见踪影。而老林为什么也整日不见踪影呢？

原来是他跟着一起去了。

老林出生于书香门第，爷爷是校长，奶奶也是校长，听爷爷说太爷爷太奶奶也都是老师。可偏偏就是在这样文化氛围浓厚的家庭里，出了两个不喜欢学校的叛逆子——老林和姑姑。

他们兄妹俩的成长环境跟林影玥和任舒筱完全相反，两人都是在严厉教育下成长起来的，老林就更惨，他还会挨棍棒的“伺候”。二人毕业后就被爷爷踹进了学校里工作，干各种杂活。坚持不到一年，他们背着爷爷辞职，到外头闯荡江湖，做起生意来。据说爷爷知道后气得差点进ICU，数不清挨了几顿打，受了几顿骂，兄妹俩都永不言弃。爷爷终究沉默下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好任由他们而去。

后来老林合伙投资了各种生意，坐在家里把财收。姑姑则是将生意做到国外去，越做越大，但也越来越远。

老林和彭莉女士如胶似漆，出差都不能奈他们何。可为什么他俩出差完回来，也还是整日不见踪影呢？

原来是因为二人不愧为夫妻俩，兴趣爱好都出奇得一致——

爱玩。

上学期间他们每天把林影玥的晚饭问题解决好后，就会双双出门不见踪影。周末更是自由，直接给钱就完事了。

林影玥每回打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背景音不是麻将声就是麻将声，鲜少会有几次不一样，麻将声换成歌声了。而电话那头的回复也总都是快了快了，然后直到林影玥睡着都没有等到他们回来。

家里大人只剩下他们两个过后，她以为他们的日常模式会有所改变。然而，其实仍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林影玥霎时觉得：这个家，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段日子里几乎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林影玥都是跟陈清溯待在一起。好几次他俩去找几个同学一起玩，到了晚饭点，其他人都会被一通电话催着回家，又或是直接被家长接走。他们两个没有电话催，也没有人来接，只好站在原地，目送其他人一个个回家。送完后他们再踏上来时路，原路返回。

班里好几位女同学不止一次跟她说过真羡慕她，羡慕没有人天天管她，羡慕到好想跟她换个妈妈。林影玥面上配合她们打哈哈过去，内心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难道没有人管是真的这么好吗？

开学将近三个月，林影玥“被放养”式的生活也持续快要两个月了。

周末晚上，她和陈清溯在公园里和一帮同学玩撕名牌，那时风靡全校的游戏。

林影玥藏在一片树林里面埋伏，她敏锐观察着四周，同时不忘用手护住身后的名牌。忽而后面传来一声猫叫，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一只浑身布满黑色条纹的猫，高高拱起它的后背，看不见身后的尾巴，眼睛里幽光闪烁，忽明忽暗，在昏暗下无法看清它眼周的轮廓。它正在一步一步地面向她缓缓走来，嘴里叼着只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小黑鸟，羽毛上的血还没完全凝固，正在顺着排列整齐的纹理，黏稠地不断往下滴落，纯净的眼白中间嵌着一颗小小的黑珠子，安安静静的。树林上空似有一只不停盘旋飞翔的大鸟，它发出一声声凄惨哀鸣，响彻云霄，震耳欲聋，穿梭回荡在树林里，回荡在林影玥的耳际。

刹那间，她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迸发，以势不可挡的速度迅速弥漫到全身每个角落。她本能地屏住呼吸，清晰地体会到鸡皮疙瘩全冒出来的一整个过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僵硬地移开视线到别处。

她一动也不敢动。

“林影玥！”就在快要窒息到哭出来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那只猫猝不及防被惊吓到，顿住还在朝她前进脚步，旋即一溜烟儿扭头跑开了。

林影玥这才松懈掉紧绷的全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连滚带爬地跑出树林，脚步一刻不停地跑到陈清溯面前，伸手揪住他的衣角，顷刻间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林影玥？怎么了？”陈清溯被她那张煞白的小脸吓到，急忙跟着她跪到地上。

林影玥说不出话来，只能听见她停不下来的喘气声。

良久，她才低声说：“没事，扶我起来一下。”

陈清溯将她小心扶起来，跑去旁边小卖部买了一瓶水拧开给她，让她跟着他走。

陈清溯撕下一张又一张名牌，林影玥始终呆呆地跟在他身旁，偶尔在激烈时刻出手相助一下，显然还没从刚刚那幅极富冲击力的画面里回过神来。等到全场只剩下他俩，陈清溯转过身把后背亮给她，以前他这个做法只会挨到林影玥的一脚踹飞，她从来不需要他让。可是这次，林影玥什么也没说，慢半拍地伸手撕下他的名牌，成为了最终赢家。

回家路上，林影玥才肯开口，断断续续地跟陈清溯讲述刚才目睹的那个场景，她说话的速度很慢，同时，描述得又很具体。陈清溯听完，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抬头对她说：“今晚在你家玩好不好？”

她点头，带陈清溯回到自己家。

他们拼乐高拼到将近十点，然后陈清溯将她领回房间，让她去洗漱换睡衣，她不肯，陈清溯接着说他不会走的，就在外面等她出来，林影玥这才愿意进到浴室里。收拾完出来，陈清溯又让她到床上去准备睡觉，她说她睡不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个血淋淋的画面。陈清溯端把小板凳坐在她床边，让她闭上眼，嘴里开始给她念习题册上的数学问题。念了好久好久，他终于把她哄睡着了。快要十二点了，她爸妈还没回家。陈清溯轻轻带上房间门，小手揉搓着眼睛，打了个大哈欠，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家。

第二天陈清溯递给她一本五颜六色的卡通书，上面画的是动物弱肉强食的规则，图画一点也不血腥，是他妈妈买给他的，林影玥看的时候还被搞笑的画风逗得笑出声来。

“林影玥，昨天那只小鸟运气不太好，被猫咪给打败了，下次它强大起来，就能赢回来的。”

“嗯！我也觉得！”

又过了几天，林影玥放学回到家里，饭菜已经做好，她放下书包去乖乖洗手，然后坐到位置上，妈妈还没入座。

“喵——”

她条件反射般飞快偏头看去，妈妈正抱着只黑色条纹的猫从屋里走来。其实看得出来不是那只，但她脑海中仍然不受控地浮现出那幅画面。

“玥玥，要不要抱抱家庭新成员？可乖了。”

林影玥僵硬在座位上，扭头避开一人一猫望向她的视线，说：“不要。”

“喵——”妈妈把猫放回到地上，林影玥下意识绷紧小腿肌肉，瞟一眼猫移动的方向，把脚往上抬了抬。

“怎么了呢？不喜欢吗？妈妈不是记得小时候你很喜欢姨妈家刚生下来的小猫吗，还抱在怀里不撒手呢。”

林影玥记得。

“就是不想抱它。”

“嗐，你这孩子。以后你要照顾它哦，让它陪你一起玩。”

妈妈去洗了个手，落座吃饭，林影玥没有再说一个字。

吃完饭，夜色弥漫。爸爸先出了门，关上门之前叮嘱妈妈快一点，他先过去了。

林影玥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地坐着，听外面妈妈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无端生起一阵惶恐。

她纠结许久，最终决定打开房门，走出去。

在爸爸妈妈的房间门口停下，妈妈正在里面换衣服，等她换好衣服，提着包出来。

“妈妈……能不能……今晚别出去……”

“怎么啦？”妈妈语气温柔，还摸了摸她的脸。

“我……我不想你出去……我想你陪我……”

“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有猫咪陪你玩呀，或者你出去找同学玩也行呀。”

“我就想你陪我。”

“下次吧，好不好？今天爸爸妈妈已经跟叔叔阿姨们约好了，他们在等妈妈呢。”

林影玥伸手抓住妈妈的手，嘴里一字一句地重复：“不要，我就要你陪我。”

“玥玥这么任性就不是好孩子了哦。”妈妈直接绕开她往客厅走去。

林影玥在妈妈擦身而过的那瞬间，眼泪决堤而下。

她脑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想挽留。

她转身追到妈妈跟前，第一次一把抱住她的腰，泣不成声地说：“我不！我不要你走！”

“好好好，妈妈答应你今晚早点回来好不好？快松手，乖啊。”

“我不！”

“林影玥！跟你好好说话不听是不是？”

“我就是不要你走！”

“松开！”

“妈妈，求你，你别走……”

林影玥瘪着嘴眼泪不断往下掉，放声痛哭出来，堵在门口，双手双脚使劲朝两边打开，试图拦住妈妈出去的路。

“懒得跟你说了！”

彭莉女士紧皱着眉头，平日里冷静美丽的脸上出现丝丝裂痕，面目狰狞，她干脆一把将林影玥拽开，大力扯到一旁，打开门径自走了出去。

关门的声音撞得林影玥脑子一阵嗡鸣。

她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林影玥就这样站在原地，站在妈妈把她甩到这里的位置，一直哭，一直哭……

她抽噎着坐到沙发上，用手抹着擦不完的眼泪，掉下来的泪珠早已将她的衣领打湿一片。

此时，那只家庭新成员走了出来。林影玥一瞬间噤声，呆呆地望向它。

它高高竖起尾巴，绿色眼睛直直地凝视她，一步又一步，缓慢地面向它走来，走得慢极了，专注极了，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林影玥大脑一片空白，霎时间后背漫出一片冷汗，眼睁睁看着和它的距离越来越近，她愈发慌张。

到仅与它咫尺距离之时，她唰地一下地站起来，再次爆发出因害怕抑制许久的哭声，不管不顾地向房间跑去，不小心脚扭了一下，拖鞋掉了一只，她也不敢回头捡，强忍着疼痛继续往房间冲刺，进入到自己的领地，头也不回地关上门，迅即转身把门锁上。

她脱力般瘫坐到地上，大口喘气，脸上泪水和汗痕交织。

倏忽间，一道惊雷劈开窗外的天空，白光晃了一下林影玥红肿的眼睛，门外传来一声声不停的猫叫。

她崩溃了。

扑倒在床上，把自己死死地包裹进被窝里，捂住耳朵，捂住震耳的雷声，捂住忽远忽近的猫叫声。她小小的身体在被窝里止不住地颤抖，脸上被憋得涔涔汗下，她也不敢掀开一丝缝隙。

直到雷声渐渐变小，门外的猫叫声消失不闻，她警惕地把头露出来，立刻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耳际的雨声密密麻麻，让她一点点平复下来。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双手仍旧不放松地揪住被窝，眼睛失焦地随意看着某处。

妈妈答应今晚早点回来，会不会下一秒就回来了？

爸爸妈妈快点回来好不好？

林影玥全神贯注地盼望着房门外的脚步声，等着等着，不知不觉无力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