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牙猫 第33章 第33章

林影玥脑袋昏昏沉沉，眨一眨眼睛，好费劲，感觉眼皮好重，房间里一片暗色，身上黏糊糊的。

奶奶应该马上就要来叫我起床上学了吧……

“玥玥，要起床上学了哦。”门被推开，一张此刻看上去有稍许陌生的脸探了进来。

是妈妈。哦，我都忘了。奶奶和爷爷已经不在这个家了。

“好。”她下意识回应，脱口后才发觉喉咙有些刺痛，说话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

她起身换衣服，收拾完书包，拉开门走出去。

“哎哟吓死我了！不许爬窗户知不知道？我们家住很高的！”

“喵——”

林影玥本能一颤，抬眼，正好和刚被从客厅落地窗前赶过来的家庭新成员四目相撞，她仓促撇开头，让自己尽量忽视面前的存在。

她僵硬着身子，小心绕开地上的家庭新成员，去饭桌上装好面包和牛奶，马不停蹄朝门口走。

“玥玥，等等——”

林影玥的手都已经放到门把手上，闻言一顿，扭头看去。

“昨天……是妈妈不对，妈妈不该凶你……但是玥玥昨天也的确不乖哟，知道妈妈赶时间还要拦在门口，有点任性了哈。下次玥玥要是想要爸爸妈妈不出去，提前跟我们说，好吗？”

她垂下眼眸，抿唇。

“妈妈……你有朋友想要养猫的吗？我……不太喜欢它，有点害怕……”

话音刚落，妈妈扬起嘴角，笑着说：“你这孩子跟你爷爷一样口是心非，小时候不是这么喜欢猫的吗？是不是觉得这猫不黏你？那是因为第一天，你再多养一会儿，就会和她越来越亲了。行了行了，快去上学吧，妈妈得快点进去继续化妆了。”

林影玥望着妈妈径自转身离去的背影，嘴巴微张，直到她走进房间关上门，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踏出大门之前她回头看了眼那扇窗户，仍是开着的，她暗自叹了口气，走过去，关上锁紧，然后再出门。

放学之前，林影玥找到数学老师，第一次问她问题。

“袁老师，你家的猫咪会不会爬窗户呢？我家的猫咪好像很喜欢爬窗户，我应该怎么办呢？”

袁老师哭笑不得。林影玥是个超级可爱的孩子，同时还很倔强，从未见她来问过题，遇到难题她只会一直思考下去，实在做不出来那就干脆空着，等最后老师改完进行评讲。

没想到第一次来找自己交流问题，竟然跟学习没有半毛钱关系。望着面前这张稚嫩可爱的脸庞，一双圆圆的眼眸里灌满了认真，袁老师随即收敛好愈咧愈大的嘴角，正色道：“可以去买限位器哦，不过你要先回家测量好窗户的尺寸，再去买对应尺寸的限位器，知道了吗？”

“好，我知道了，谢谢袁老师！”

“嗯！不客气！”

“老师拜拜！”

“好，拜拜！路上注意安全哈。”

“嗯！”

“陈清溯，走吧。”

“嗯。”

袁老师看见门外两个小孩并肩而行的侧影，一晃消失在眼前，不自觉弯起嘴唇。

林影玥回到家，没有闻到香气喷喷的饭菜，环顾一圈，发现爸爸妈妈不在。

她心情没有任何起伏，换好鞋，回到房间，也没有拨打电话的念头。

正当她拿出作业摆到书桌上时，“咔哒”一声响。她打开门，瞧见爸爸妈妈满脸疲倦，两个人沉默着一屁股瘫坐到沙发上，遂见状走出去。

“玥玥啊……猫咪好像跑丢了……”

一时半会儿，林影玥反应不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她蹙起眉头，语气着急：“什么时候？怎么会丢呢？”

“刚才爸爸出去买菜，忘了关门，一回来就找不见了，爸爸妈妈出去在小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它。”

“诶诶诶——你去哪儿啊？”

“找猫！”林影玥话刚说完就“砰”地一下关上门。

在小区里绕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它的身影，她气喘吁吁地跑去敲陈清溯家的门。然后两个人分头又在小区里搜寻了一圈，不放过任何角落，还是没有找到。

他们正准备到小区外面去找找，恰好撞上刚出来的爸爸妈妈，妈妈问他们要去哪儿，林影玥说外面，妈妈一言不发抓起林影玥的手，把她拉到身边，说明天还要上学，今天先不找了，接着让爸爸送陈清溯回去。她和陈清溯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妥协地各回各家。

隔天一放学，他俩就冲到学校门口的打印店，林影玥今天全程上课心不在焉，在草稿纸上写那只猫猫的外表特征，一整天都在改来改去的。

打印好寻猫启事，他们急不可待地跑去贴上。从小区里贴到小区外，见缝插针，恨不得将这周围都贴满。

他们每天晚上都会下楼去找，撞见一处寻猫启事被风吹掉，或是被撕走了，便又去粘上一张新的。

直到过去整整四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林影玥和陈清溯又搜寻完了一圈，这个时间点该回家了。他们闷闷不乐地拖着步子往回走，走着走着，林影玥忽然哭了。

她眼泪像是止不住一样，簌簌往下掉，一直掉到她家楼下。陈清溯紧抿着小小的一张嘴巴，全身上下早已都被汗水浸透，发梢处还在时不时滴落下一粒汗珠。他拿着纸巾，站在她面前，给她耐心地擦眼泪。

林影玥也不说话，没有发出哭声，就这样安静地一直流。流干后，她拍拍陈清溯的手，示意自己好了，挥手说了声拜拜，让他快点回家。她望着陈清溯走远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然后才转身上楼。

第二天放学，她跟陈清溯说：“陈清溯，今天晚上我们不找了吧……以后都别找了……找不到的。”

陈清溯沉默许久，最后点了一下头。

从那天过后，林影玥真的没有再去找过它。她看见自己亲手贴上去的一张张寻猫启事逐渐消失，变成空荡荡的一处，但她也没有再去换上新的了。

走在路上，看到猫都会不由自主地浑身紧绷，想离得远远的，生怕它们注意到自己靠过来。

林影玥在想：她好像真的开始害怕猫了。

……

自从猫走丢以后，她对自己的变化无比明晰——

在家里开始变得寡言少语，只会机械重复化一般回答爸爸妈妈的问题；眼泪在外人面前变少了，如果有眼泪，那就偷偷擦干净，不要让人看见；与爷爷奶奶和任舒筱之间，成为了被动的那一方，变成等待他们打来电话，如果他们不打，那就一直等下去，一直等；越来越害怕跟所有大人相处，害怕他们不喜欢自己……

“陈清溯，今天杨朦诗写的作文里，说我越来越不爱哭了，变成了全班最不爱哭的女生，她说应该向我学习，变得坚强起来……你说，我这个是不是就是长大呀？”

林影玥和陈清溯头对着头，躺在陈清溯外公家的沙发上，漫无边际地说着话。今天全班都写了一个作文，题目是《我的同桌》。

“我们一直都在长大。”他说。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像只有陈清溯没变了。

好像只有在他面前……才能不用改变了。

四年级下学期结束，又迎来了两个月的暑假。

爸爸妈妈问她暑假什么时候回老家陪爷爷奶奶，她说八月吧。七月她得跟陈清溯在一起。李阿姨和陈叔叔七月都不在，都要出差去外地，只剩下陈清溯一个人，请了个阿姨给他做每天的饭。

林影玥自己在家吃完午饭，晚上那顿就和陈清溯一起吃，如果爸爸妈妈不回家的话。他们还是习惯在陈清溯外公家玩，于是每天都在两栋楼之间往返。

一天，陈清溯下午被李阿姨的好朋友给接去家里吃饭了，他问要不要一起去，林影玥说不要。她在外面打包了一份牛肉面，回家吃完就餍足地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咔嗒”——有人回来了。

明明爸爸妈妈说的今天下午不回来，晚饭自己解决。林影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有睁开眼，继续这样“睡”下去。

“这孩子，在沙发上睡也不知道盖个毯子。”

妈妈小声念叨，轻柔地往她身上搭好一条毯子，还仔细地往里掖了掖。

林影玥极力克制住想要翘起的嘴角。

一阵悠扬的铃声响起，她得以放松下来，在毯子里活动一下腿脚。

“喂？”

“唉，我检查结果出来了，原本是想再要一个的，可惜了。”

“也没多大个事，没有就没有吧，就一个小孩儿也挺好。”

“嗯嗯，好的。好，拜拜。”

客厅里没有任何声音了。过了会儿，又是响起一阵脚步声，“咔嗒”一声，大门再次关上。

林影玥睁开眼睛，原本忍不住雀跃起来的心情腾地一下被暴雨冲散，荒芜一片。

爸爸妈妈想再生一个小孩。对吗？

他们为什么想要再生一个小孩呢？

为什么……

林影玥面无表情地坐起身，双腿屈起，抱住膝盖让自己缩成一团，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脑子里妄图为刚才那个问题思考出答案。

夏季的雨总是没有礼貌地不打声招呼就来，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突兀传到耳边，听着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穿上鞋走到饭桌边，上面摆着一只精美雅致的玻璃花瓶，里面还没有盛进鲜花，是妈妈昨天才买回来的，爱不释手。

走上前，缓缓将它举起来，林影玥握在手里转动几圈，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弹指间，地上炸开一声脆响，花瓶碎了。

她随手拿起一片碎玻璃。身上穿的是短袖短裤，四肢都**裸地暴露在空气里，她纠结了一下，最后选择左手。

左手翻过手腕，右手捏住那片玻璃，举到手腕上方，慢慢往下移，血管终于触上一丝冰凉。右手颤抖着，试探性地往里按，往里按……再用力按进去一点……快要颤抖得捏不住它。

她移开了。

伴着急促起来的呼吸，玻璃被挪到了手臂上，离那处鲜活远一点。她毫不犹豫地开始一道一道向上划，倏忽间就有粒粒鲜艳殷红的小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密密麻麻。

但她感觉不到丝毫血肉撕裂的疼痛，她只觉得还不够，还不够……

整只手臂现在沾满了红颜料，在莹白的肌肤上被衬托得格外耀眼，仿佛是天生一对夺目的组合。

林影玥垂眸静静欣赏自己的画作，脸上仍然面无表情，好似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她。她不甚在意地把手里的玻璃随手丢进碎片堆里，拿起手机，拨打一个电话。

“二筒——”那边传来熟悉的背景音。

“玥玥，怎么了？”

“妈妈，我把你花瓶不小心打碎了，划了我一整只手臂，现在还在冒血。”她极力调动着自己的情绪，想要表现得焦灼一点，害怕一点，最好是能哭出来，但她貌似做不到。

“没事，你先不要收拾玻璃，伤口拿个创口贴贴上就行了，下次小心一点……妈妈先不跟你说了哈，回家再说，拜拜。”

电话被挂断。

……

林影玥这时才爆发出她一直想要的眼泪，蹲下身把脸埋进去，放声哭了出来。她终于感受到手臂上灼烧般的疼痛，正在一缕一缕地朝心口钻去。

她需要人……她现在非常非常需要一个人……

林影玥站起来，脑袋一阵恍惚眩晕，她没管，打开门，发了疯地往外跑。

细细密密灌溉而下的雨点砸到她的头上，她的皮肤上，她的伤口上。拖鞋抵挡不住漫延的水势，脚底湿滑，她踉跄着不停朝前跑，一刻不停。

左手臂火烈烈的一长串被砸得越来越疼。

她不管不顾，只知道朝前跑，所幸离得不远。

所幸陈清溯离她不远。

她跑到502门口“哐当”一声倒下地，把浑身上下**的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小小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栗。

她需要陈清溯……

需要陈清溯……

陈清溯……

林影玥恍惚间想起——

那只走丢的家庭新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