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感觉自己的“病”其实恢复的不算慢,每日醒来,身体都像是重新被注满了源源不绝的能量,精神头也一日好过一日。
是因为此前记忆未恢复,所以爹娘才不允许自己随意走动吧,白莲这么想着。
她本是个沉稳的性子,但属实“宅”了太久,于是,在她刚刚大病初愈,被允许下床走动时,便要求翠竹带着她,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所居的白府。
这一日,翠竹领着白莲穿过层层叠叠的游廊,驻足逗弄廊下悬挂的鸟笼,鸟雀鸣声清脆,让白莲心生雀跃。
然后她们又一同迈过一道道雕饰着吉祥图案的门槛,每一处的木作、石雕都显露出非凡的匠心与岁月的沉淀。
门内,是一方曲径通幽的庭院,这里奇石罗列,花木扶疏,一草一木皆具画意。
白莲放眼望去,只见庭院旁的厅堂里摆放着紫檀木的家具,博古架上陈列着精美的瓷器和古玩,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我竟生长在如此钟鸣鼎食之家。”白莲心中暗暗想着,这白府内无处不在的精致与底蕴,让她感到一种失真的疏离,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偶然闯入的客人,没能伴随着翰墨书香一同成长,便只能惊叹于这方天地的华美与讲究。
她抚过光洁的栏杆,微凉的触感直抵内心,她觉得心中那份关于“我是谁”的空洞,在这极致的人间富贵里,被映衬得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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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些许时日,翠竹见她在府中待得闷了,便怂恿她出去走走,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做好万全准备。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白莲戴着垂至腰际的轻薄纱帽,遮住了容颜,在翠竹和两名仆妇的陪伴下,第一次来到了洛阳城繁华的街市,朱雀大道。
白莲透过朦胧的面纱,小心地观察着外界的一切,只见车马辚辚,商铺鳞次栉比,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道上人声鼎沸。这与白府内静谧雅致的样子截然不同,处处充满着鲜活而生动的烟火气。
而最吸引白莲目光的,是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女子们。
无论是带着丫鬟仆妇悠闲购物的夫人,亦或是衣着朴素的平民女子,她们的脸上、发间、衣上,或多或少都略施粉黛,也根据自身能力点缀着时兴的饰物。
她们步履轻快,言笑晏晏,像一朵朵鲜花,在街道上绽放着争奇斗艳的蓬勃生命力。
白莲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素净的衣角,又隔着纱帽感受了一下自己未施粉黛的脸。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一片恣意绽放的春色面前,有些过于清雅,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原来,美是可以如此外放,如此热烈地展现于人前的。一种微妙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向往,悄然在心底滋生。
翠竹极擅察言观色,虽看不清小姐纱帽下的表情,却发觉了白莲目光流连的方向。
她凑近白莲,小心翼翼地吐槽道:“小姐,您瞧见没?那姑娘穿的那条杏子黄的留仙裙,颜色是时兴,但料子普通了些;还有那位夫人头上的赤金簪子,分量是足,可样式老旧,显笨重……哼,小姐您天生丽质,若是让奴婢来为您妆扮,定能让这满洛阳城的女子都失了颜色!”
白莲闻言,隔着面纱睨了她一眼,虽未说话,唇角却微微弯了一下。
这样议论他人并不合适,倒也拨动了她心底那丝微澜,她开始觉得,或许,让翠竹在这上面费些心思,也并非不可。
白莲正在为自己的新想法出神,只顾着埋着头跟着翠竹向前走,一个不小心便全力踩上迎面而来的一只黑靴……
“喂!”被踩脚的男子大喊一声,看来是真吃了疼。
白莲猛地抬起头,倒退了几步,看见对面之人身着一袭黑衣,头戴黑色纱帽,也是一副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装扮。
男子身旁的随从刚想抽剑质问,见到对面是这么一个飘飘欲仙的白衣娘子,又慢慢退了回去。
“实在抱歉,方才没注意,踩到了公子。”白莲率先出声,微微俯身行礼。
只见那个高大的黑衣男子双手抱胸,歪着头看了她好长一会儿,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翠竹一听可就急了,叉着腰就上前嚷嚷:“你又是谁家的公子?这般没有礼貌!我家小姐的名讳可是你能随意打听的?!”
她嗓门着实嘹亮,立马吸引了周围一群群众,准备看看这个热闹。
白莲扶额,顿觉有些难堪,也不想多加理睬,拉起翠竹便急急走了。
没想到,身后那男子竟冲着她离开的方向大喊一声:“我们有缘还会相见的!”
真是话本子看多了吧,白莲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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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白莲自睡梦中醒来,尚未睁眼,便觉得脸上有些异样,似乎比平日多了些许束缚感,脸颊上还痒痒的。
她有些疑惑地起身,赤足走到不远处的衔花鸾镜前,只一眼,便见镜中的自己,唇染胭脂,颊施薄粉,眉眼似乎也被描画过?
她蓦地转头,见到翠竹手中还捏着一支细小的胭脂笔,一脸期待、兴奋又有些许忐忑的表情,眼神闪亮异常地望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评价。
“你这是?在我脸上作画了?”白莲一时哭笑不得,这丫头趁自己睡着,竟敢……她本想斥责几句,但看翠竹那副小心翼翼又满是期待的模样,心下一软。她重新转过身,走近妆镜,仔细端详起来。
这一看,倒叫她微微怔住,妆容竟是出人意料地精致得体。
唇色点的娇而不艳,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的气色;脂粉上的又薄又均匀,毫无厚重之感;更妙的是眉间那一枚精致的红莲状花钿,色泽鲜亮,形态逼真,宛若真正盛开在她眉心的那点浅红色小痣之上。
到底是青春正盛的女儿家,哪有不爱美的。
白莲先前那点被擅自动手的愠意,顷刻间便散去了大半。尤其是经历了上次街市之行,亲眼见过外面女子们争奇斗艳的装扮后,她内心深处对于“装扮自己”这件事,已不再如最初那般排斥。
她眼底漾开一丝笑意,转身拉住翠竹的手,语气温和地追问:“你这般出色颇有巧思的妆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翠竹见小姐非但没有责怪,反而露出欣赏之色,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脸上泛着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我小时候就喜欢看美人,无论是现实中见过的贵女,还是画册上的仙子神女,只要是我觉得极美的,便会留心她们的妆容发式和衣着配饰。”
久而久之,翠竹便将那些她认为真正配得上美人的、能增色的梳妆技巧一一默记于心。
只是她眼界颇高,寻常人激不起她动手打扮的兴致,也觉得她们配不上自己那些精妙的构思,直至见到小姐……
她觉得小姐的容貌气质,正是她心目中完美形象的化身,这才忍不住,想要将那些存于心中的想法,在小姐身上实现……
“上次陪小姐出门,看到街上那些女子都敢那般打扮,我就更觉得,像小姐这样真正的美人,若不好生妆点,简直是暴殄天物了!”翠竹愤愤不平地说道。
这一番话,既真挚坦诚,又带着点小女儿的伶俐心思,将白莲捧得恰到好处,让白莲听得身心舒畅,那点剩余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她再度望向镜中那个比平日更显明媚娇艳、顾盼生辉的自己,不禁莞尔,对翠竹点了点头:“手艺不错。以后便由你负责我的妆奁之事吧。”
没想到还平白多添了个“妆娘”呢,白莲喜上心头。
自此,白莲便开始习惯起床后便让翠竹为自己梳妆打扮。有时兴致来了,甚至会丢给翠竹几匹新得的绫罗绸缎,让她随意“折腾”,看看能做出什么饰品或衣服来。
起初,白莲不过是存着几分打赏和纵容的心思,见翠竹对此道如此热爱又眼光独到,便随手赏些给她玩玩,权当是哄她开心,也算是对她细心伺候的一种奖赏。
谁知这一“玩”,竟真让翠竹玩出了名堂。
此时,恰逢白莲大病初愈,身体日渐康复,洛阳城中各家贵女的聚会邀请便如同春日柳絮般纷至沓来。
而每一次出席这些聚会,白莲那些经翠竹巧手打理的行头,无论是发髻、妆容,还是衣着配饰,总能让人眼前一亮,每每都让她在官家小姐们的聚会中占足了风头。
比如一件看似简单的压襟上衣,却知道在衣领袖口绣上寓意吉祥的缠枝莲纹,绣工还十分精巧;或是一袭云锦长裙,剪裁的极其合身,行走间还能流光溢彩的,不知用了何种面料;抑或是一支掐丝点翠发簪,是洛阳城里不多见的款式,用玛瑙点缀的不落俗套,花瓣造型也十分新颖……这些白莲穿过的服饰,时常成了城中贵女们热爱谈论的话题。
久而久之,凭借着这独一份的品味与无人能及的美貌,白莲便悄然成了洛阳城中贵女们暗暗追随的穿衣打扮风向标。
那些平日里便在暗中较劲的闺秀们,私下里纷纷猜测,白家究竟是请来了哪位隐世不出的老师傅,尽是这般好巧思、好手艺,偏又打听不出来半点风声。
于是只得悄悄观察、模仿白莲的穿搭,却终究是“东施效颦”,竟无人能穿出她那般灵秀飘逸、浑然天成的气韵。
“那是自然!”翠竹得知后,对此分析得头头是道,“小姐的美,那可不是衣饰的功劳,是她自身的美貌、气质、身段与这些恰到好处的点缀相互辉映的结果。”
太会说话了,白莲默默在心中为她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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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郊外的一处宅邸中,一身玄色锦袍的男子正闲适地坐于亭内,他随手翻阅起一沓画像册,只是翻了几页,便不耐烦的丢在一旁。
“所以这些就是你整理来的洛阳贵女名册?绿柳,你怕是偷懒了吧。”他慢慢转头看向身边的侍从,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不悦的神色。
这名唤为绿柳的侍从一个激灵,赶忙应答:“殿……哦不主人,您给的人物特征是白衣女子,这范围就有些大,这些只是第一批搜集到的……”
“可是我让你找身穿白衣的美人,没让你去画那么多白衣人!”该男子忿忿道,这也太吓人了,像在看什么百鬼图谱。
绿柳挠挠脑袋,应道:“那奴婢再去找找!”
“要快。”玄衣男子端起茶杯,修长的手指慢慢摩挲,似在思考。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她把自己捂的那样严实,您是怎么知道她好看的啊?”绿柳好奇心突然泛滥,自家主子这棵铁树什么时候就开了花,竟开始突然满城搜罗一名女子?还这么着急?
“你说呢?”玄衣男子一记眼神杀,吓得绿柳闭了嘴。
机智如他,转念一想,是了,铁树应该很难开花,他家主子怕是要赶在自己弟弟成婚前……
这般声势浩大的寻人,也只是想先发制人而已。
“到底是哪家倒霉催的姑娘,就这么不小心踩上了您金尊玉贵的脚啊……”绿柳在心中小声蛐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