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不欢而散后,两人之间仿佛陷入了一场无声的冷战。
连偶尔分享日常的简短消息也彻底断了。
微信对话框还停留在好几天前,贺宸发来的一张在白云机场上空拍摄的、铺满绚丽晚霞的照片,下面没有回复。
贺宸不再绕路去H54登机口了,即使航班停靠在附近的廊桥,他也径直走向机组通道。
温言肆则依旧如常,开店,做咖啡,和隔壁文创店的米娅姐闲聊几句最近看到的帅哥,小小的咖啡馆依旧被熟客和旅客填满,热闹非凡。
只是,温言肆总会不自觉地往窗外瞟,在操作咖啡机的间隙,目光总会扫过门口,期待着某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
同时,他心里也憋着一股气——是贺宸莫名其妙跑到他家楼下,用那种质问的语气跟他说话,怎么反过来不理人的也是他?
而贺宸,那晚在温言肆家楼下站了整整一夜。
他是在用全部的意志力压抑着冲上楼,将那个让他又气又心疼的人紧紧抱进怀里、吻住那双总是说出让他失控话语的唇的冲动。
那场不愉快之后,贺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什么姿态重新出现在温言肆面前。
是普通朋友?还是……他想要的,远不止如此。
这种不确定感让他烦躁,索性申请了一周的国际长航线,试图用距离和忙碌转移注意力。
就这样,时间在彼此的沉默和别扭中溜走了一周。
上海的冬天走到了尾声,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春节的喜庆气息。
这是一个万家灯火、团圆欢聚的日子。
然而,对于温言肆来说,春节却有着另一番滋味。
自从父母意外去世后,每年的春节,他都是独自一人在咖啡馆里度过。
老家并非没有亲戚,但寄人篱下总归不自在,他更愿意守着自己这方小天地。
今年也不例外。
他早早买来了春联、福字和红灯笼,将“言肆の咖啡岛”装扮得喜气洋洋。
他在店里准备了许多小红包,里面装着写着祝福语的卡片或小额优惠券,也推出了春节特惠活动。
他想让那些春节期间依旧在机场奔波、无法归家的人们,也能在这里感受到一丝节日的温暖和喜气。
除夕夜,他会在店里给自己包饺子。
有些需要值夜班、无法回家的地勤、安保甚至空乘,也会溜达过来,和他一起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大家凑在一起,吃着饺子,点些外卖,喝着他特调的“新年福气咖啡”,小小的咖啡馆里倒也充满了欢声笑语和融融暖意。
* * *
贺宸刚刚执飞完一个国际航班落地。
贺奶奶从美国康复归来,全家今晚要一起吃团圆饭。
但此刻,盘旋在他脑海里整整一周的,依旧是温言肆的身影。
他鬼使神差地,又一次绕到了H54。
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根柱子后面,看着那个被红色装点得格外温馨的咖啡馆。
温言肆正端着饺子递给一位地勤人员,脸上带着他熟悉的、温暖的笑容,但贺宸却莫名觉得,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贺机长,是在看言肆吗?”一个温和的女声在身边响起。
贺宸回过神,见是乘务长王雨荷,点了点头,语气客气:“王乘。还没下班?”
“正准备回家呢,过来看看言肆,马上就走。”
王雨荷笑了笑,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唉,言肆每年春节都一个人在这儿,看着怪心疼的。”
贺宸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不回家过年?”
王雨荷脸上露出些许讶异:“看来你还不知道呢。言肆他父母很多年前就因为车祸去世了,家里就他一个人了。”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贺宸脑海中炸开。
他从未想过,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温暖灿烂、仿佛能治愈所有人的温言肆,身后竟是一片这样的空旷与孤寂。
他瞬间明白了温言肆为什么那么努力地经营咖啡馆,为什么对自己那么节省,为什么总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懂事和独立——因为他没有退路,没有依靠,他必须自己成为自己的堡垒。
一股强烈的心疼和想要紧紧拥抱他的冲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贺宸。
“那我先走啦,贺机长,新年快乐!”王雨荷的声音将他从翻涌的情绪中拉回。
“慢走,新年快乐。”贺宸机械地回应。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贺母打来催他回家吃团圆饭的。
贺宸对着电话简单寒暄了几句,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妈,你们先吃吧,我晚上……不回去了。”
挂了电话,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迈开长腿,坚定地朝着那间暖黄色的、亮着红灯笼的“咖啡岛”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拿着风车跑来跑去的小朋友不小心撞到了门口装饰的拉花,“啪嗒”一声,红色的拉花掉在了地上。
温言肆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推门出去捡。
他刚弯下腰,视线里便映入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
他微微一怔,顺着笔挺的西装裤管向上看,对上了一双深邃如夜的眼眸。
是贺宸。
消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温言肆握着拉花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有些紧张地站起身。
“贺机长?”他下意识地用上了那个带着距离感的尊称。
这个称呼让贺宸的眉头立刻蹙起,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你叫我什么?”
低沉的嗓音里压着风雨欲来的意味。
温言肆被他看得更加紧张,声音都弱了几分:“贺…贺机长啊。”
贺宸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紧锁着他,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再给一次机会。”
周围喧嚣的人声仿佛瞬间远去,温言肆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他垂下眼睫,几乎是嗫嚅着改口:“贺宸……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刚飞回来。”贺宸的答案言简意赅,目光却依旧灼灼。
“今天春节,你不回家过节吗?”温言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贺宸没有回答,而是从他手里接过那串掉落的拉花,仔细地、重新贴回门楣上,然后才看似随意地说:“今天晚上值班,不回。”
温言肆一听,心底竟不可抑制地涌上一丝隐秘的欣喜,但脸上还是强装着平静,甚至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像极了和男朋友闹别扭时的口吻:“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贺宸将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里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冷峻,反将一军:“喝咖啡,不可以吗?”
温言肆被他噎了一下,转身走回柜台,故意不看他:“喝什么?”
“都行。”
“没有叫‘都行’的咖啡。”温言肆没好气地回怼。
贺宸走到吧台前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就所有的都要一杯。”
“钱多就捐了,别浪费粮食。”温言肆白了他一眼,手下动作却没停,开始准备咖啡豆。
贺宸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转移了话题:“晚上吃什么?”
“饺子。”
“我刚飞了7个小时的国际航班。”贺宸语气平淡地陈述,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我没吃饭,很饿。
温言肆动作一顿,回头又瞪了他一眼,但那眼神里已经没了多少怒气,更多的是无奈。
他放下咖啡豆,转身走到后面小厨房,把刚才包好、原本打算自己慢慢吃的饺子,一股脑全倒进了沸腾的水里。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饺子被端到了贺宸面前。
“饺子50,餐具5块,春节服务费200。”温言肆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报价。
贺宸看着他这副故意“宰客”的小模样,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拿出手机,二话不说,直接扫码转账。
温言肆放在桌上的手机立刻响起提示音,他拿起来一看,眼睛瞬间瞪大了——转账20,000元!
“你给我转这么多钱干什么?!”温言肆皱起眉,不解地看着他。
贺宸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气,语气理所当然,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温柔:“承包了以后你每年的饺子。”
温言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壕”气和话语弄得哭笑不得:“你钱多啊!”
贺宸终于忍不住,唇角大大地扬起,带着点痞气和纵容:“多!”
看着他这副样子,温言肆积攒了一周的那点小委屈和闷气,瞬间烟消云散,再也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贺宸知道,他不生气了。
“一起吃!”贺宸拿起另一双筷子,递给他。
温言肆也没扭捏,拿出自己的餐盘,夹了饺子,和贺宸并肩坐在了吧台前。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饺子,偶尔交谈几句,气氛是久违的温馨与和谐。
吃完饺子,两人一起收拾了碗筷,又默契地配合着接待了几波除夕夜还在赶路的旅客。
一个高大冷峻却动作熟练地帮忙打包,一个清秀温柔专注地制作咖啡,这温馨的画面引得不少旅客会心一笑。
“快12点了。”温言肆放在一旁的平板电脑里,正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提醒着倒计时即将开始。
机场附近禁放烟花,他们无法看到绚烂的夜空。
贺宸和温言肆便并肩站在航站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前,看着远处城市天际线偶尔闪烁的灯光,和跑道上如同星辰般起起落落的飞机。
平板里传来晚会现场震耳欲聋的倒数声:
“5、4、3、2、1!春节快乐!”
几乎同时,航站楼的广播里也响起了喜庆的新年音乐,周围零星的旅客们也互相笑着道贺。
“新年快乐啊,贺宸。”
温言肆望着窗外起飞的航班,灯光在他清澈的眼底闪烁,轻声说道。
贺宸没有看窗外,他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身边人的侧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无比的郑重:
“新年快乐,言肆。”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夜晚,他们站在承载着离别与重逢的机场,彼此成为了对方最特别的守岁人。
就在温言肆忙着为几位深夜抵达的旅客制作咖啡时,贺宸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贺司屿。
他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接起电话。
“在哪儿?你奶奶说你不回来吃团圆饭,飞完就直接没影了。”
贺司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里还隐约能听到贺家老宅那边的热闹余韵。
贺宸没有隐瞒,他看着吧台后那个忙碌的温暖身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坦然:“嗯,没回去。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贺司屿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那点惊讶便化为了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轻轻笑了一下:“是吗……那挺好。你就好好待着吧,家里这边,我会帮你解释。”
“谢谢。”贺宸这句道谢发自内心。
“挂了。”贺司屿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贺家老宅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贺司屿回到郊外别墅,推开门,只有一室冷清。
他摘下眼镜,倒在沙发上,黑暗中,点开手机相册。
照片里的男孩有着和温言肆相似的温柔眉眼,那是他的时衍。
樱花树下的并肩,图书馆里的依偎,海边追逐的夕阳……
每一张都记录着他们曾经拥有的温度。
他点开那个三年不曾拨打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时衍发的:
「贺司屿,希望下辈子,我们可以好好在一起。」
冰冷的屏幕光倒映在他失去焦距的瞳孔里。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洇进身下昂贵的丝绸靠枕里,留下一个深色的、无声的印记。
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像这样,独自一人蜷缩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里,靠着这些早已褪色的回忆和这句绝望的诀别,他究竟已经度过了多少个像今夜这样的团圆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