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就这样看着那抹红色在面前旋转,最后稳稳悬在他的头顶。
一股熟悉的茶香和茉莉花味的气息散开,瞬间把周围的血腥味和阴冷感冲淡了不少。
丘吉心跳差点漏拍,因为他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了一个身影。
月白色宽松唐装,衣服干净整齐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跟这乱糟糟的场面格格不入,那头刻意染白的碎发下,是一张年轻无比的半张侧脸。
丘吉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叶行就是师父!
林与之就挡在他前面,侧脸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看着对面的张一阳,好像刚才只是随手拍开了一只苍蝇。
“哟呵?”张一阳看清来人,脸上那点玩世不恭收敛了些,但整个人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懒散样,他胡乱抓了抓头发,“我当是谁这么大排场,这不是林道长吗?”
两大高手全部登场,将诡谲云涌的浪潮推向了最顶端,这等惊天地的画面让一旁的石南星和赵小跑儿应接不暇,感觉就像之前经历地种种挫折都是在为这一刻做铺垫似的。
一个是无生门,一个是茅山道,市面上比较火的两个派系撞一起,买谁的股票会赚得比较多呢?
赵小跑儿默默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遭受了石南星毫不客气的一拳: “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林与之惯来礼貌谦逊,面对眼前这个把他的徒弟打得胸骨全碎,还是禁奴案件的罪魁祸首,竟然还能维持表面的宁和,从容不迫地回道:“张天师,许久不见。”
张一阳噗嗤笑出了声,一副无奈的样子:“与之啊,你还是老样子,咱俩从五百年前就一直在斗,没想到现在还是要继续斗,你不累吗?”
他话锋一转,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丘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挑徒弟的眼光倒是挺特别的,他体温应该很高吧,能给你暖床吗?”
这话像针一样刺破了丘吉的神经,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无数个拥抱着师父为其取暖的夜晚像放电影一样在丘吉眼前循环播放,连师父都不知道的事……
这个野道是怎么知道的?
张一阳注意到丘吉的表情,感觉到很意外,“哟”了一声,说道:“原来这小子还不知道呐?啧啧啧,林与之你这腹黑的玩意儿。”
林与之眉头蹙了蹙,目光扫过地上疼得脸色苍白的丘吉,然后落回张一阳身上,声音清清冷冷的:“这是我无生门的事,跟你无关,我本不想跟你敌对,只是张天师不讲道义,欺负晚辈,我这个当师父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欺负?”张一阳一脸无辜,抱着手臂抱怨,“我这是正当防卫好不好,你看看我的树。”
他指着那棵光芒暗淡的风水树,一脸苦大仇深。
“你宝贝徒弟上来就给我整这出,我没当场报警说他破坏公物已经很有风度了。”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看向一旁的赵小跑儿:“哦,是了,警察也在这,来来,你给我评评理,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赵小跑儿恨得牙痒痒的,毫不畏惧地指责:“你欺负我吉小弟,你这个狗日的!”
“……”张一阳甜美地笑了,掰了掰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说什么?”
赵小跑儿立马闭了嘴,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咒骂。
林与之没理会张一阳满嘴跑火车的行为,表情都没变一下,语气平淡但带着护犊子的坚决:“徒弟不懂事,是我没教好,我们无生门只管阴间事,无意牵扯进这趟浑水,这次只是意外,可张天师不念旧情,明知道这是我的徒弟,还下此重手,看来也没有把无生门放眼里。”
张一阳笑容僵了一下,眼神看向林与之身后的丘吉,眼神锐利起来:“林道长,我这人的性格你了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的徒弟管闲事管到我的地界了,我没马上弄死他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
林与之听闻,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带着淡淡的疏离和清冷。
“张天师,你怎么不说,是你执念太深,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你失态。”
张一阳脸色猛地变了,站直了身体,懒散劲儿没了:“林与之,你知道了什么?”
“如果一个人决心丢掉的东西,你再强迫他捡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张一阳仿佛被戳中了心思,余光不经意地扫过祁宋,他已经被赵小跑儿带到了远离他们的位置,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真是臭脸。”张一阳忍不住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谁,“这也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
“张天师的事就是一团浑水,还无辜牵连那么多的人。”
于是,俩人没动手,口角之争却先一步爆发了。
“我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个伪人强,你瞧瞧你那样,你有**吗?你下半身还能动吗?”
“张天师不也只是嘴皮子能动吗?”
“这么没人情味,你照过镜子没有?我怀疑镜子里的那个人都能被你冻僵。”
“那也比张天师好,镜子里的那个人都不敢承认是你。”
“呵呵,求求你赶紧去给阎王爷多烧点纸存着吧,不然死了都没人给你烧纸。”
“你烧吧,你更像穷死的。”
“……”
张一阳气得脸色发白,他跟林与之针锋相对了几百年,每次都会被这张臭脸和没有感情的讽刺轻飘飘地打回原型,变得暴躁易怒,他真不知道这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家伙怎么还不去死。
林与之毫无波澜地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貌似这种程度的斗嘴对他来说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情绪波动。
旁边的赵小跑儿觉得这场景有点诡异,撞撞石南星的胳膊问她:“现在高人之间的对决都这么接地气吗?嘴攻啊?”
石南星还在揉着刚刚被张一阳扭疼的手臂,没好气地抱怨:“这就是他们道士的风格,你们警察学着点吧。”
张一阳烦躁地抓抓头发:“行了行了!懒得跟你扯皮,这小子动了我的树,他必须得给我个交代,你就算是他师父也没用。”
林与之没再废话,手腕一抖,驱魔伞瞬间收拢回到他的掌心,伞尖对准张一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神仿佛要将人穿透。
他的行动已经很明了了,任何人都动不了他的徒弟。
张一阳冷笑一声,掌心已经慢慢凝聚起一股强大的道力。
两人没直接动手,但空气中的压力却在不断增加,像是低音炮开到最大,震得人耳朵发麻,整个中庭的金光开始闪缩。
石南星和赵小跑儿只觉得胸闷气短,差点喘不上气,尤其是赵小跑儿,感觉即将见证什么大场面一样,两只眼睛瞪得滴溜圆。
就在这时,头顶的玻璃穹顶发出刺耳的巨响,像要裂开,那棵风水树的光芒像接触不良一样疯狂闪烁,阴冷的气息兜头罩下。
“不对劲……”祁宋支撑着赵小跑儿勉强站立,盯着那开始由上到下慢慢被黑暗吞噬的穹顶,眉头紧锁,声音更虚弱了。
张一阳最先反应过来,猛地后跳拉开距离,抬头看天,脸色难看:“操!撑不住了,都怪你们!”
他焦急地看了一眼祁宋,然后抬起手腕看表,当发现表上指针指向夜晚十一点时,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还有一个小时啊,撑得住吗?”他的低声嘀咕没有人听见,包括林与之。
林与之抬头看着那片黑暗中闪烁着的星光,以及一股浓浓的阴气,像是早就料到一样,眼神锐利。
砰!
穹顶玻璃突然破碎,不是海水,是无数漆黑扭曲并发出尖啸的鬼影,像倒垃圾一样倾泻而下。
张一阳迅速奔至风水树,双手朝前一推,原本摇摇晃晃,即将崩塌的树在他的道力扶持下,恢复了些力气,继续抵抗那疯狂入侵的鬼灵。
而这时林与之也找到机会,迅速到了丘吉身边,拉起他的胳膊一把就将他背在了自己身上,丘吉的体重不算轻,上身时他微微抬了抬,确保丘吉不会掉下去。
“抱紧。”林与之声线清润,令丘吉心头微颤,尽管胸口贴着师父后背的地方剧痛难忍,可他也还是听话地将手搂住师父的脖子,就像小时候那样。
手臂与脖子毫不避讳的紧贴,丘吉感觉到师父的脊背颤了颤,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林与之朝着石南星说道:“鬼灵入侵,我们要往底层走。”
赵小跑儿听闻,警察的专业素养顿时冒了出来,赶紧伸手招呼那些已经被吓傻了的富豪们,大喊道:“鬼灵进来了,赶紧往船下层跑!”
那些人这才反应过来事态严峻,不等赵小跑儿开始疏散,就争先恐后地先他们一步往疏散楼梯奔逃。
赵小跑儿搀着祁宋,一边手忙脚乱地跟上,一边回头看着在鬼影浪潮里勉强支撑风水树的张一阳,忍不住吐槽:“道长,咱就这么跑了,不弄死那丫的吗?”
林与之头都不回,清冷的声音飘过来,内容却让赵小跑儿一个趔趄:“我不是他对手,刚刚跟他说那么多就是等风水树撑不住,让鬼灵入侵,我们才好脱身。”
赵小跑儿:“……”
石南星:“……”
这说得也太理直气壮了吧,说好的世外高人呢?
“师父……”丘吉感觉胸口的碎骨已经扎进了自己的肺管子,说一句话都在漏气,而鲜血也顺着他的胸口慢慢蔓延,沿着林与之的臂膀往下滴。
林与之盯着自己肩头那团血,眉头皱得更深。
丘吉伏在林与之并不宽阔却异常安稳的背上,胸口的剧痛和失血让他意识有些模糊,但张一阳那些意有所指的话,却像鬼魅般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其实那些夜晚,你都知道的?”
林与之耳朵微微动了一下,过了两秒,才低声说:“我身上发生的事太复杂,以后我会向你解释。”
丘吉虚弱地笑了,眼神盯着师父光洁的后颈,那里的雪花标记若隐若现,令他心里格外难受。
“师父……你伪装成叶行……一直跟着我……”他抿抿唇,“是……害怕失去我吧……”
林与之的呼吸声变得更沉重了些,丘吉能感觉到身体底下的僵硬。
可是师父没有答话。
这一刻,丘吉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浮现出扶柒那张和师父一模一样的脸,以及当那张脸靠近时,他所产生的情感波动。
还有……那个夜晚,那个吻。
——为师对你,的确抱有那种心思。
——我不该对你,抱有那种心思。
丘吉感觉脑袋很混乱,不知道是不是胸口的重伤让他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他感觉这这一切都变得很复杂,像一团麻线一样搅在一起。
他现在,进退维谷。
这种情绪就像师父的阴气一样,入侵了他每一个毛孔,霸道地占据了他所有的器官。
可是濒临死亡的最后的依赖战胜了他,他将师父的脖子搂得更紧,脑袋轻轻埋在师父的后颈上,与那个雪花标记紧紧相贴。
这一刻,他也放任自己失去了所有的理性。
“其实我更害怕……失去你……”他轻轻地说。
林与之身体一震,背着丘吉的双臂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很沉重,险些失去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