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
对于农户来说,春雨的降临带来的是播种的喜悦,但对于面临重大考试的考生而言,无疑是一个挑战。
云袖站在廊下,看着院中淅淅沥沥的小雨,心中多了些烦忧。
谭若已然回信,说她不回盛京了,张成梁目前已经带着小厮提前到盛京安置,她得留在家中侍奉长辈。
见不到谭若,云袖的心总是悬着,她都在想,要不要趁着这几天再去南阳城走一遭,亲眼看看谭若。
她还担心关在贡院中的沈风和肖肃,怕有人借着科考这件事暗中给他俩使绊子。
“姑娘,阿久送来一封信,说是一个书生哥哥给的。”芒种将一封信笺递到她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
“书生?”云袖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嗯,高高瘦瘦的书生。”
云袖打开信,第一眼看到落款,果然是柳书青。
也是,只有他直到通过阿久几个传信。
“倒是学聪明了,没再玩跟踪那一套。”云袖自言自语。
不过明日便要考试,想来他也在做各种准备,没空在外边转悠了。只是不知这种时候,他还给她传信,所为何事?
云袖带着一肚子疑惑,看起了信中的内容。
出乎她的意料,信中并未提出任何要求,写得反倒像是一封表心意的信。
“信中说什么了?”芒种看着云袖的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下,忍不住问道。
“看他言辞,他很有信心能高中。”
“真的?”芒种不了解柳书青的水平,对此表示疑问。
云袖折起信件,“但愿吧。”
她当然希望柳书青能达成所愿,但科举之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算柳书青身怀八斗,也不一定就能脱颖而出。
今年情况特殊,盛京城中的世家,明里暗里都打出了招揽人才的旗号,善于经营的考生已然为自己的将来找到了一条光明大道。
柳书青这人,有野心,瞧着不是个耿直不懂变通的愣头青,但也不像是会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
“今年的春闱只怕要腥风血雨了……”
春闱隆重地准备,又静悄悄地开始,连考九天。
开考第一天,一场始料不及的倒春寒突然席卷盛京,不仅寒了无数考生的心,还把一心想去南阳城的云袖击倒了。
云袖卧在床上,发着高烧脸颊通红,双眼迷蒙,额头上还铺着一块辅助散热的布巾。
林双月一边帮她扎针退热,一边不停念叨,“你这纯属忧思过重,冷风一吹就中招了,你这脑子偶尔也停一停,别整日想东想西。”
“我没有……”
“没有?你已经心大到忧国忧民,操心北境五城最后究竟归谁管辖了,还不够操心?”林双月瞪了她一眼,一根长针毫不犹豫地扎到云袖身上。
云袖抿着唇,嘴巴干得很,起着干皮。
她忍受着身体上的难受,还得遭受林双月的言语攻击,着实有些受不住,“你说得我更加头晕眼花,要不等我好了你再念叨?”
身体还在人手上,云袖实在不敢忤逆大夫,只能好声好气。
林双月可没听出她言语里的悔意,“年前爷爷便说过,今年的春闱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没想到陛下竟然派了沈风和肖肃去负责贡院的护卫工作。”
让两个明面上不对付的人共事,其心思昭然若揭。
“我……”
云袖刚要开口,又被林双月打断,“他们一个将军一个王爷,又深得圣宠,别人奉承都来不及,没人会为难他们。再说,就算肖肃不靠谱,沈大将军应该也不会因为私人矛盾影响正事,你就放宽心,少思虑,少操心,多休息……”
后面的话,云袖再听不见了。
她的眼皮越发沉重,耳边的声音也逐渐飘远,眼前慢慢变黑,呼吸变得轻柔绵长。
林双月看着眼皮紧紧关上的云袖,掀开帘子走到外间,“我给她扎了针助眠,让她好好睡一觉,烧会退得快一点,半刻钟后我再给她取针。”
她将写好的药方递给芒种,“去抓药煎药吧。”
“双月姐姐,我姐她……”纪景站在林双月面前,声音沉闷,“她真的忧思过度吗?”
“你平时看不出来吗?”林双月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景,而后长叹一声,“这些话本不该我说。”
“你姐爱藏事,”林双月看着纪景,“这些年她把你保护得很好,什么事都不让你操心,你便真的撒手不管,将一大家子事扛在她的肩上,她哪能不忧思?更何况之前还有沈风的事情伤了她的心脉,她如今看着康健,其实都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她如此为你,你可曾想过要为她分忧?”
……
林双月走后,纪景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云袖,心中五味杂陈。
林双月问他,他是否想过为姐姐分忧,为四方楼出一份力,他回答不出来。
自从得知自己生病,他便心安理得地活在爷爷和姐姐的庇护之下,当个潇洒快乐的小纨绔。
不惹祸,不给姐姐找麻烦,便是他最大的贡献。
可是他真的只能做到这样吗?
纪景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读书科举他做不到,经营算账他也不擅长,甚至连庖厨一事,他也没办法和芒种相比。
在这个家,他确实是个小废物。
“姐,我该怎么办呢?”他握着云袖微微发烫的手,茫然无措。
次日,云袖醒来时,烧已经退了。
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第三天时她便觉得自己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只是她申请去南阳城的计划被纪景强硬地否决了。
“你若真放心不下,让芒种替你去,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哪都不许去!”
芒种在一旁忙不迭点头。
“你可以吗?”云袖不确定地问道。
“没什么不可以的!”芒种拍着胸脯,“待会我便找个伙计跟我一同去,来回也不过一日的事情,小姐你就安心休息,等我回来”
云袖站在门口目送芒种搭乘的马车消失在转角,又看着略微有些冷清的街道,开口道,“这两日贡院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纪景将云袖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拉起她的手就往屋里走,“没有没有,都平安无事!你别想了,双月姐姐说你需要休息,你去坐着,今日的账我帮你看,你在旁边指点我就好。”
云袖在书案边坐下,纪景立刻递上一杯热水,体贴得不行,倒让云袖惊奇不已。
“你怎么了?是双月同你说什么了?”
“我怎么了?我不一直都是个贴心的好弟弟?”纪景假装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坐到椅子上,直接开始研墨,“这两日的账册都是我帮着李叔看的,李叔都夸我做得好,你不要小瞧我……”
纪景哪怕心里虚,话也说得理直气壮。
他这点小表情哪能逃过云袖的法眼?
云袖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手中热水的温度顺着她的手掌心传递到全身,“是,阿景很厉害,你看吧,我不吵你。”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算盘上上下下拨弄的声音,云袖盯着纪景稚嫩的侧脸,看他苦恼的小表情,总想上去帮他看一眼,但她忍住了。
纪景盯着账册翻来覆去地盘着,进度慢的不是一星半点。
“阿景,你还记得杜家姑娘吗?”云袖突然开口。
“嗯?”纪景一手搭在算盘上,一手不停地挠头发,苦恼不已,听见云袖的声音无意识地回了她,“记得啊。”
下一秒,他转头直勾勾望着云袖,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喜悦,“她来信了吗?她要回来了?”
云袖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呼吸一滞,而后无奈摇头,“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随口一问。”
“哦……”纪景期盼的眼神瞬间失去了亮色,一双狗狗眼也耷拉下去,没一会又自己乐呵起来,“三个多月了,我竟然还记得她,我们果然是有缘的。”
说完,他又低头投入到和账册的斗争中去了。
云袖见他沉浸,没再开口。
当晚,芒种赶在晚饭之前回到家,不仅带回了谭若的消息,还带回了她给云袖准备的礼物。
芒种将一个食盒放到桌子上,“这些是谭姑娘亲手做的点心,说是让姑娘一定要品尝看看,还有这个,”她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卷着的手帕,小心翼翼打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一只银钗。
“谭姑娘说,这是她亲自设计,专门找人定做的,送给姑娘。”
云袖看着满满一盒子的点心,还有手中这支别致的银钗,心跳莫名加快,“她看起来状态如何?她说什么了?”
芒种见云袖表情严肃,赶忙解释,“姑娘,谭姑娘看着真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她同我说,南阳城不少人家都知道乐她和张成梁的事情,如今张家人一点都不敢怠慢她,就怕给外人抓住把柄。现在她反而过得更自在了,每天只需要在张家人面前做做样子,然后便不用再操心他们的事情,轻松得很。”
说着,芒种得意一笑,“我到的时候,故意大张旗鼓敲门,那张家的下人见了我都不敢阻拦,谭姑娘出门也没人阻拦。”
“若真如此,”云袖眉心的皱纹松了些,“我也放心些。”
“我亲眼所见的,”芒种说,“我还找荷叶问了谭姑娘的饮食起居,身体状况,都很好的,姑娘您就不要操心了,谭姑娘会照顾好自己的。”
纪景在一旁附和,“姐,芒种亲眼见的总不会是假的,你就好好在家休息,不然双月姐来复诊,我要跟她告状。”
提起林双月,云袖就想到这两日被灌下的苦药,不由得一哆嗦。
林双月的药哪哪都好,就是哭得难以入喉,尤其她为了药效,总爱给她喝最苦的,她如今对她也算是有点心理阴影了。
“不许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