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考试结束,贡院大门打开,一批批灰头土脸的考生垂头丧气走了出来。
纪景如往年一样,凑到贡院门口看热闹,回家后手舞足蹈讲给云袖听,“就没看见一个脸上带笑的,各个跟糟了大罪似的。”
厨房中,芒种揉面的动作不停,听完纪景的描述,不由得带上一副同情的表情,“九天,在里面吃不好睡不好,还要专心考试,身体再好的人也受不住,哪还能笑出来,幸好小东家你不需要遭这份罪……”
云袖在一旁给芒种递东西搭把手,“纪爷爷倒是很想让他吃这份苦……”
芒种手上的动作一顿,自知说错话,吐了吐舌头,立马转开话题,“姑娘,明日林小大夫的义诊,真的会有人来吗?”
林双月自那溺水书生事件后,便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萌生起专门为读书人看诊的想法。
不止看身,更也看心。
在芒种看来,能够参加春闱的读书人,看不起大夫的毕竟还是少数,且读书人好面子,怎么会来?
云袖半靠在灶台边,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臂,手中正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灶台的火。
“以济生堂的名声,总会有人愿意来瞧一瞧的。就算双月那边落了空,林老大夫那边也开了几个义诊摊子,邀请了好几家医馆的大夫一起给城中百姓看诊,总是有用的。”
至于林双月那边能不能看到她想看到的病患,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也对!”芒种停下揉得发酸的手,“差不多了,等沈将军和王爷回来,再来下面条。”
蜷缩在一旁摘菜的纪景不满地嘟囔道,“他俩顶多算监工,怎么也有这么好的待遇?”
又是饺子又是面的,就这么遭人稀罕?
“在贡院里不能自由出入,饭食也统一安排,总归没有在家里舒坦,”云袖的扇子在纪景头上轻拍两下,“前两日你不还念叨着他们在里面肯定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又醋了?”
云袖明白他这种争风吃醋的心理,心里不由得好笑,“为了表现对你的重视,今晚这碗面我亲手给你做?”
“不必!”纪景吓得立刻猛摇头,否认道,“我没吃醋,他们辛苦,他们应得的,我很乐意为他们服务!”
云袖本就是为了吓唬他,现下听到他这么说,又有些不那么高兴。
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想必是真的很怕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
她做的真的有那么糟糕?
云袖不信!
她手中扇子一拍,“芒种,晚上的面我跟你一起做!”
纪景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芒种的眼神中全是“快阻止她,”“阻止她”几个字。
芒种全当看不见,乐呵呵应承,“好啊,晚些我教姑娘拉面条!”
于是乎,当沈风和肖肃带着一身疲惫前后脚踏入四方楼时,纪家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七碗面条,几人正围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
“这么围着做什么?”肖肃被这一家子人的行为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一出声,将几人的目光瞬间吸引到他们俩人身上,纪景秉承着死道友不是贫道的求生心理,哥俩好地把两人左一个右一个挽在手中,将他们拉到桌边。
“来,为了庆祝你们顺利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我们亲自给你们准备了面条,选一碗吧。”说完,他扬起邪恶的嘴角,盯着俩人的表情。
“至于这么隆重?不就是一碗……面吗?”纪景的视线从几碗面中扫过,最后定格在一碗相当影响人食欲的面上。
说是面吧,那直径拉得有两只筷子粗,长度看着也都相当有个性,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就在他陷入天人交战的一瞬间,一只手已经从他面前掠过,将云袖做的那碗面端起,筷子一动,面条就这么落入沈风的口中。
其余六人见状,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云袖难得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袖子,“好吃吗?”
沈风面不改色,将面条咽了下去,“还行。”
云袖长长松一口气,“我就说,都是芒种揉出来的面团,怎么可能不好吃……”
她不过是搓了搓面条,再自己下水煮,调料也是学着芒种放的,一样的东西怎么可能差?
她跃跃欲试,想要尝一尝自己亲手煮的面条,却见沈风已经大口地将碗中的面吃光,连带着汤也一滴不剩。
“没了。”
“这么快?”云袖看他大口吃面的样子,想必是饿了,“还要吗?”
沈风嘴角一动,有些迟疑。
肖肃没忍住,噗嗤轻笑出声,半点没有被沈风解了围的感激之情。
一旁看了好戏的纪景乐呵呵说道,“剩下的都是芒种做的了,我姐手艺不行,做的太慢了。”
言外之意,可以继续吃,不用怕。
沈风如释重负地点头。
当晚,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又闲聊几句考场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便自行回去歇息。
当夜,沈风多喝了好几杯水,起夜好几次,折腾到半夜才重新睡去。
翌日,天蒙蒙亮,城门外空地上几个简易帐篷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林双月的帐篷前却空无一人。
直到日上三竿,这一排依旧空荡荡的。
云袖三人拎着食盒到场时,看到的便是几个老大夫帐篷前大排长队,而林双月正无聊得托腮,望天发呆。
她让芒种和纪景将食盒给其他几个大夫送去,自己拎着一个走进林双月的帐篷。
听见脚步声,林双月眼睛顿时迸发出光芒,看到是谁后,头又垂了下去。
“我们还是太乐观了。”林双月难得期期艾艾。
云袖只好宽慰道,“许是考试辛苦,这些读书人还没起,下午说不定会有人来。”
林双月努努嘴,“隔壁的赵大夫早晨还笑我天真,说读书人哪怕身体不适,也不会大张旗鼓来义诊让外人知晓,影响自己的仕途,”林双月歪着头,“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除了这个方式,我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可以让读书人都来我这看诊。哎,想当个心灵大夫可真难……”
“心灵大夫?”云袖琢磨着这个词,“倒是很贴切,只是这种事也只能随缘,不过……”
云袖无意中抬眼,看着不远处一个越来越近的匆忙身影,“你的第一个病患送上门了。”
柳书青老远便看见云袖的身影,他怕人离开,走得十分匆忙,远远将苏文元甩在身后,走到林双月帐篷前时额角竟然微微冒汗。
他抬手擦掉汗水,平复了一下气息,才坐到林双月的对面,眼睛却一直盯着云袖。
“我先出去。”云袖不便听这些患者的私隐,主动退出帐篷,却被柳书青喊住。
“云掌柜,可以稍等我一下吗?我有话同你说。”柳书青腾地起身,慌乱中将凳子推动,发出一阵响动。
云袖见他神色紧张,点点头,起身走到帐篷外等候。
苏文元哼哧哼哧跟在柳书青身后,还是被他甩出一大截,此时只能先在帐篷外等着,一看见云袖出来,有些意外,忽而又瞪大了严重,眼中闪过好奇的神色。
他不由得想起考场中那两道挺拔的身影,心底实在痒得很。
他不着声色挪到云袖身边,拱手行礼,语气轻和中还带着隐隐的讨好,“小生苏文元,是此届考生。听闻此次义诊的药费皆由四方楼承担,小生十分钦佩四方楼的义举,也深感云掌柜心怀大义,能有缘在此见到云掌柜,某三生有幸。”
云袖默不作声听着眼前年轻人咕噜咕噜自行说了一大堆,听到“三生有幸”时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扯了扯嘴角,心底涌起一丝防备,“苏公子言重,不过是尽一些绵薄之力,谈不上什么大义。”
“哎,这可不对,这生意人千千万,像云掌柜这般有魄力又有魅力的能有几个,”苏文元恭维道,“端看四方楼每年捐出的钱粮布匹,苏某也是敬佩不已。”
“过誉。”云袖对着苏文元的高捧大棒,依旧保持着礼貌而又疏离的态度。
苏文元见云袖如此态度,也不气馁,再接再励,“某曾听闻云掌柜的弟弟与小生年纪相仿,也在读书,想来与我也有共同的话题,有机会还希望能够相识一番,互相交流。小生还有一个知己,他学识渊博,若有不懂的,也可找他答疑解惑,他性格随和,一定很乐意指点一二。”
苏文元滔滔不绝,云袖却越听越起疑。
一个举子无缘无故接近她,说想认识纪景,还想教他功课,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有所图谋。
云袖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多谢苏公子好意,不过家弟不走科举之路,读书只为明是非懂人情,家中夫子亦悉心教导,并无困顿之处,苏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说完,云袖抬脚就要往旁边走去,离这奇奇怪怪的人远一点,却不想听见对方一句阴阳怪气的话,“也是,有一个能文又能武的状元在身边,想必看不上我们这些还未出仕的读书人。”
“文元,慎言!”
就在此时,柳书青恰好从帐篷中出来,听见苏文元这句话,急得直接呵住他,拱手替他道歉,“云掌柜,文元他并无恶意,还请云掌柜别放在心上。”
云袖看看柳书青,再看看瞪大了眼睛的苏文元,“你就是他口中学识渊博的朋友?”
她此前并不认识苏文元,也不知晓这俩人相识,还互为知己。
柳书青这个板正的读书人,竟然交了这么一个油腔滑调的朋友,还真的出人意料。
柳书青并不知晓此前苏文元对云袖说了什么,但就他听见的那句话,想必也是口出狂言。
今日,苏文元是陪他一同前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也算有些责任。
他拱手致歉,“文元是我朋友,刚刚若有对云掌柜不敬之处,我替他向云掌柜道歉。”
“不必道歉,”云袖不想在这里同他们攀扯什么,苏文元说的话她也没上心,“他也没说什么。”
柳书青端详着云袖的脸色,看着确实并没有生气,他提起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他转头朝苏文元说道,“你进去吧,林小大夫在里边。”
一旁的苏文元已经被柳书青的一举一动惊住了。
听他和云袖说话的语气,这俩人分明早先就认识,柳书青竟然从未同他说过。
苏文元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柳书青,难道……
柳书青很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回去我再同你说。”
苏文元也知道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他走到帐篷前掀开帘子,回头看了柳书青一眼,只见他和云袖走到一旁,中间隔着三个人的距离,嘀嘀咕咕说这话。
“哼!”苏文元哼唧一声,走进帐篷。
帐篷外,云袖听着柳书青忙不迭的道歉,只得打断他,“你刚是想同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