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像是被戳中了心底最深的伤痛,猛然朝那男子扑过去,拽着他的领子,“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会考中,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如今呢,你就只会在田间地头里忙活,连孩子都不管,你怪我?”
她声调突然提高,“若不是我盯着孩子上进,他能考中举人?你能当举人他爹?”
“没用的东西!”
那妇人甩开男子,直接走到年轻人身边,伸手就要扛起他的身体,“儿,走,娘带你报官去,娘才不相信你是自己溺水的,一定是有人害你,娘带你去讨个公道……”
“你还想折腾孩子到什么时候?”男子见状,直接将妇人拉开,自己重新背起年轻人,“走,爹带你回家。”
“你把我儿子还给我,一定是有人害他……”
中年男人带着年轻人离开济生堂,妇人追在他的身后,声音渐渐飘远。
一时间,济生堂中原本七嘴八舌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盯着这对痛失亲子的夫妻的背影,眼中皆是对他们的同情。
林双月眼中的无奈更盛。
她见过太多这种场景,原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心如止水,却还是时常会感慨生命的无常。
“走吧,回我诊间。”她朝云袖点头。
“你确定你没事?”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云袖看见林双月一直捂着自己的腰,不由得皱眉。
“有点扭到了,晚上让我爷爷针灸一下就好了。”
云袖被这件事一闹,心情也十分不舒坦,她还有点担心,“这妇人不会还来找济生堂麻烦吧?”
“众目睽睽,她想污蔑我们济生堂也没那么容易。”
林双月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吧,这就是上次那个妇人,当时他家孩子生病,她就紧张得不行。她说,她对孩子一日三餐定时定量,冷了添衣热了扇扇子,百般伺候,怎么还会生病呢?没想到……”
“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
云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手中一闪而过一点红,而后马上消失,她应和道,“是啊,人的生命,为什么这么脆弱呢?”
林双月语气不无遗憾,“还是个举人,将来也许会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可惜了……”
“年纪轻轻,确实可惜……”云袖摇头,“不过,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在考前义诊怕是十分不妥。”
她的本意是给考生做个简单的检查,若有不适还能提早解决,如今看来,这举措还是不够稳妥。
若是真的诊断出点什么,大夫说是不说,治还是不治?若那考生没考好,最终赖到济生堂头上怎么办?
“此事是我欠缺考虑了。”云袖直接否定了刚刚与林双月探讨好的方案。
“那若是把时间定在考试后呢?考试后总不能说也怪到大夫头上吧?”经此一事,林双月对云袖的提议却是更加上心了。
“待我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
……
一个年轻学子的离世,在偌大的盛京并未掀起什么风浪。
惊蛰过后,随着春闱的临近,盛京城中的老百姓也莫名沾染上点紧张气氛,连带着往日容易推推搡搡吵架的那一群人,都老实了些许,城中巡逻的捕快差事都轻松不少。
“往年的春闱也不见得这么重视,今年怎么这么奇怪?”
芒种拎着小菜篮走进来,“姑娘,您知道我刚在集市上看到什么吗?我竟然看到那几个地痞流氓帮一个书生抢回被偷的荷包!往常这种情况他们不去分一杯羹才怪!”
芒种着实被震惊到了。
云袖边听着,手中的笔并不停下,好一会她将写好的信纸叠起来,装进信封里,递给芒种,“找个信任的人,帮我把信送去给谭若。”
春闱将至,张成梁大概也已经准备动身来盛京,她想劝谭若跟着一起来,好跟她见上一面。
芒种点头接过,却没有动身,“姑娘,您还没跟我说,今年为什么这么奇怪?别唬我说不清楚,这种事情王爷肯定有跟您说过。”
看她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云袖只好开口,“原先我也不太明白,但是肖肃提点了我一件事,回归的北境五城如今百废待兴。”
一个萝卜一个坑,一年又一年等官的举人贡生数不胜数,僧多粥少,委实考验运气。
但北境五城的官员空缺却是实打实的,边城虽凶险,对于即将步入仕途的人却是难得的机遇,也是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只要被皇帝看上眼,又愿意吃几年苦,还怕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吗?更何况,”云袖顿了一下,“朝中大臣如今想方设法要给对手使绊子,好给自己培养的新人腾位子,大臣使劲,学子使力,怎么会不重视?”
连带着肃王府都有不长眼的登门拜访,害得肖肃整日跑她这里躲清静。
云袖看向窗外略有些阴沉的天气,三月的天,说冷不冷,可一阵风冷不丁一吹,也够人受的。
如果考试那几天恰好碰上阴雨天,那才要受罪。
“说起来,肖肃今日怎么没来?”
“怎么,你想我了?”
说曹操曹操到,飞扬的声音立刻出现在云袖耳边,紧接着穿着一身紫色锦缎的肖肃也走到她面前。
“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人围堵在家里了。”
“那不能,”肖肃一副你太小瞧我的模样,“我是被陛下召唤到宫里去了,你猜,陛下找我什么事?”
云袖如今脑子里全是春闱的事情,脱口而出,“难不成是跟春闱有关?”
“啪!”肖肃双手一拍,“聪明!陛下召我和沈风进宫,让我们俩负责春闱期间的考场秩序。”
“你们俩?”云袖难得瞪大了眼睛。
皇帝既知道他们之间有矛盾,还安排他们俩一起,是希望他们互相监督?
肖肃一眼便看出云袖的小心思,“是不是觉得,陛下对沈风也不是全然放心?”
他们这位皇帝陛下,务实得很!
肖肃勾唇,冲着云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陛下这次倒是想差了,我和沈风关系不挺好的吗?最近都天天一起吃饭,你说是吧,我的云夫人?”
云袖唇角一抽,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几分真。
上元之后,沈风竟也学起肖肃的厚脸皮来,动不动就上门蹭饭,常常往李叔面前一坐,手捂肚子喊饿,李叔就会喊厨房给他做点吃的。有时候手头没活,李叔还会亲自下厨,留沈风一起吃饭,连纪景都开始吃醋,控诉李叔的爱变了。
肖肃和沈风两人和谐得诡异,云袖更不会无端给俩人制造矛盾,结果就是这段时间以来,饭桌上原先六个人的碗筷不知不觉变成七个人的。
肖肃往云袖身边一坐,支起半只脚,坐没坐样,语气十分遗憾,“得好一阵子不能吃上李叔做的饭了。”
“什么时候去贡院?”
“明日。”一道不属于肖肃的声音突然加入。
人未至,沈风的声音先从门外传来。
他就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人沉声道,“我们明早便会搬进贡院,在春闱结束之前都不会出来,我已跟马叔说好,需要人手时尽可去将军府找马叔。”
“哼!”肖肃闻言,腾地一下起身走到门口,倚靠在门上,双手抱胸,“我肃王府的人她尽可使唤,怎么就需要找你府中人帮忙?还有,你干嘛站门口不进来?”
话音刚落,肖肃上下打量着沈风,又“咦”了一声,“外边下雨了?”
沈风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略微带着水汽的肩膀,说道,“刚下了些。”
淋了小会雨,身上带了些水汽,他便不进屋了。
“哦,就你贴心……”肖肃顿时语气酸溜溜的。
偏沈风也不惯着他,“嗯,比你贴心。”
云袖见俩人又莫名其妙对上,大眼瞪小眼,无奈摇头:幼稚!
芒种左瞧右瞧,最后揣着云袖给的信噔噔蹬先走为敬,“我去厨房看看,今晚多做些好吃的!”
这一晚,沈风和肖肃不仅吃上李贵亲手包的饺子,离开时还得到他的殷殷叮嘱,“若是里面的饭菜吃不惯,便打发人来,我给你们做。”
纪景裹着百年老陈醋的声音从角落里悠悠传来,“进了贡院,一般不能往里边送东西。”
李贵了然一笑,“那就等将军和王爷回家,我再做好吃的犒劳两位。”
直到沈风和肖肃的身影消失,云袖才转身看向李贵,眼中布满疑惑。
“李叔,我怎么感觉您对沈风和肖肃的态度变了呢?”
李叔脸上的笑顿时一僵,“有吗?哪变了?”
“变得异常的好。”
“我也觉得!”纪景走到李贵身边,在他周围转了两圈,“往常您对他们也好,但也还算保持点距离,最近却是亲近得很,把我都比下去了!”
李贵听着纪景如此孩子气的话,不由得笑出声,“小东家哪的话,在李贵心中,你和东家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没有人可以越过你们去。我只是觉得……”
李贵停顿了一下,看见面前三双直勾勾的眼睛,情真意切,“我只是觉得,那两位也都是可怜的人,身边也没个亲人长辈,他们喜欢吃我做的饭,我便是托大,多照顾他们一些,也是应当的。”
“原来如此……”纪景点了点头。
云袖却直觉李贵没有说实话,但是既然他不愿意说,“无事便好,不过李叔,您是我们的家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帮您一起解决的。”
云袖这话说得李贵心中直咯噔,他垂下的手掌松了又紧,最后抬手拍在纪景肩膀上,“我能有什么事?我最大的事就是看着小东家成家立业……”
“啊……又来,”纪景见话题转到他身上,立马捂住耳朵,快步离开,“我不听我不听……”
“哎,每次说起这事都这样,东家……”李贵眉心紧锁,还是忍不住问云袖,“当真要让他等着那位杜家姑娘?”
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哟!他能等到吗?
对于这件事情,云袖还是站在纪景这边的,“他心里有人了,我也不能再逼他选个不心仪的姑娘。”
纪景难得惦记一个姑娘,她也不好做那恶姐姐不是?
“哎……”李贵长叹一声,但愿他能撑到那个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