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路并不平坦,大巴驶过一段狭窄的公路后,转弯进了一道泥泞的土路,车身摇摇晃晃地颠簸不止。
透过后视镜,倒映出司机疲惫浮肿的黑眼圈,他不耐烦地一边把持着方向盘,一边往嘴里叼了根烟,老式打火机搓了好几下才点着火。
车厢里的气味本来就不好闻,如今多了烟味更是堵得慌,我悄悄拉开一点窗缝。
刚下过雨的缘故,泥土的土腥味混杂着青草味一阵阵往鼻腔里扑,谈不上多清新,但也比原来污糟的气息好得多。
脑子昏昏沉沉的捋不清思路,我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枯萎稻田,独剩下白色的风车在寒风中不停旋转。
突然有种错觉,我这次回来就是如平常一般没什么不同,到时推开残破不堪的木门,温翰会躺在那包了浆的摇椅上,脚下空酒瓶发出碰撞声,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啐骂我一句而后昏昏睡去。
大巴开了近三小时终于抵达了浮匀镇,镇子很小,步行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镇上唯一一家医院。
负二楼,直到医生替我推开太平间的大门,我依旧有种不真实感,里面的灯光很冷,不锈钢床上鼓鼓囊囊地盖着块白布。
我一步一步走上前,镇定地掀开半块,温翰紧闭着双眼,头上的血迹变成了暗黑色,他脸色发青发白,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就那么安详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标本。
腿软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我整个人半跪在地面上,急促地呼吸迫使我差点喘不上气,我咬着牙将白布全然揭开。
是他没错,温翰的左手有一道伤痕,是我十三岁那年他喝醉了酒又要打我时,我拿起旁边铅笔盒里的美工刀划的。
我喉咙吱吱呀呀地像个破风箱,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却一道道流了下来。
我毋庸置疑地恨他,所以我巴不得他赶紧去死,这样他就不会像蚂蝗一样趴在我的身上不停吸血,我就能落得永远的轻松。
但现在温翰他真的去世了,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我甚至会难过会流泪。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是强大的血脉基因所致么?
奶奶在我初二那年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特别大的感觉,只知道少了一个打我骂我的人。
如今父亲去世了,就像是掏走了我心头的一块肉,那里四处漏风无可遮蔽。我本就没有母亲,如今连这个可恶的男人也弃我而去了。
原来人只要死了,活着的人就可以原谅一切他生前犯过的错误。
温翰他酗酒无度,重男轻女,舍不得打弟弟,就会拿我撒气。他也好赌,偶尔打牌赢了钱也会大发慈悲,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上一罐糖,扔到我的手里。
我发了烧,奶奶不管我,他也舍不得带我去医院说医院贵,但也会从不知名的小诊所买上几粒消炎药塞在我的嘴里,让我别在叫唤吵他了。
这样的不称职的父亲,这样恶劣的温翰,说走就走了。
“节哀顺变。”医生给瘫坐在地上的我递上了一张纸巾便走了。
一百六七十斤的人,竟然可以浓缩成小小一坛骨灰,这成了他唯一来存于这人世间的证据。
我捧着这坛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濛濛的细雨似雾洒落,我的头发湿了大半。
半小时后,我推开了门走进那间生活了将近十七年的屋子,头顶的一处瓦片碎了还没来得及部,底下放着一个陈旧的塑料盆在接水。
这个不到四十平米的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连墙上的土泥巴也是破破烂烂的,家具也少得可怜。
我将骨灰坛放在家里唯一的一张木桌上,然后我佝偻着腰裹着羽绒服躺在一旁的铁床架上,即便上面的床单已经潮湿地发臭,我却不在乎地阖上了眼。
可能是太累了吧,处理完这么多事情后已是晚上六点,加上坐了一夜火车没睡,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事情。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我做了好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甚至看到了那个模糊的母亲身影在朝我招手。
我艰难地扯着干涩的嗓子低哑地叫唤,但那个身影越来越远。
陡然一个寒颤,我从床上惊醒坐起,心绪未定之时,不远处木门上的铁皮锁似在晃动。
没多久,铁皮被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像是风吹动的,倒像是有人在刻意撬锁。
我仓皇失措地从床边滚下来,跑到桌旁捡起锈迹斑斑的菜刀握在手里,连鞋都没顾得上穿,裸着脚踩在水泥地一步步靠近门口。
陈旧的锁搭片脆弱地蹦开,外面瞬间跟着响起一道闷雷声,雨下得越来越大,木门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家里唯一的灯泡随着夜幕中打过的闪电,也熄灭了最后的光亮。
那是一双男人的大手扣在门边,夜色中泛出阴冷的白,我吓得将菜刀高举过头顶,正准备劈下来时,说话声响起:“温煦?”
哐当,我手一哆嗦,菜刀落在了空地上。
谢禹沐一袭黑色大衣,额前的湿发垂落几根下来,他侧身走进了屋子,一阵冷风将木门重新合上。
许是我的样子太过可怖,他眸中闪过一丝震惊和心疼,抬手摸上我的发顶:“你……还好么?”
我低着眼睫,往后退了几步,局促不安地摸索着胳膊:“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他拥我入怀,磁性的嗓音夹杂着雨后的潮气:“你父亲去世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手指蜷缩成一团,靠在男人肩侧,隐隐感觉到他颈间动脉的跃动。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留,自己跑回来了。”谢禹沐温厚的手掌贴在我后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像是在安慰刚出生啼哭不已的婴儿般耐心。
“和我说一句,我怎么样也会陪你来,再不济也会安排专车送你。”他语气渐渐放缓,“你也不至于那么辛苦。”
我说不出话,转而埋头在他胸前,先开始只是不受控制地流了几滴眼泪,再后来我指尖揪着他的外套,发觉已然洇湿了一大片。
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我拉开了几分距离,嗓子里的哭腔却难以掩饰:“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
垂落在身侧的手骤然被他拾起握在掌心,紧地一时抽不出:“小煦,我们之间的关系至于这么生分么?”
黑漆漆的屋内,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抬手想去摸摸他的脸,无意间摸到了男人的喉结。
谢禹沐嶙峋的喉结上下一动,他低头,下巴上冒出的一点胡茬刺在我指尖,然后我感觉到我的手指被温暖潮湿所包裹。
原是他启唇含住了我的食指,舌尖温柔地舔舐着,仿佛这样就能安慰我焦躁不安的情绪。
撑了这么久的情绪一触即发,宛如装满了水就要溢出的玻璃缸,只要一颗石子便能击碎我最柔软的一处,让我溃不成军。
我左手揪住他的衣襟,哭得很大声,痛彻心扉到上气不接下气,直到五脏六腑都在隐隐抽痛,腿也开始打颤。
我的身体止不住下滑,到后来我双手扯着他的西装裤角,蹲在地上埋头抽泣。
“我什么都没有了,本来妈妈生下我们就走了……现在他也走了,我没有爸也没有妈了。”
谢禹沐跟着弯腰半蹲下,他轻柔地将我从地上扶起,似是知道我没力气,便搂着我腰让靠在他怀里:
“小煦,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他的声线低沉,顿了顿又补充道,“永远。”
他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夹杂着淡淡香根草,将我裹挟其中不能自拔。
我知道,我不该再这么贪恋他那一点点的温暖,既遇穷巷就该及时转头才是。
可是,我现在真的好冷,心也好痛好痛,就请上帝再原谅我最后一次吧。
“别说了。”我抬指碰触上他的薄唇,示意他噤声。
永远这个词太过沉重,也太遥远。我这样的人,实在受不住这么美好的词汇。
好久之后,我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才缓缓抽身而退。我摸索着最近的抽屉,从中拿出几根蜡烛点燃。
烛光点亮了黑压压的屋子,也照亮了他的脸。
谢禹沐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燃着的火苗,凛冽俊逸的面孔也不似往常那样冰冷,他眉心紧簇,视线锁定在我身上不放。
我不敢看他,这时候多一点的关心都足以扰乱为剩不多的理智,我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疯事,屏住呼吸地尽量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失态。
我抹了几下未干的眼泪,朝后看想找把干净的椅子让他坐下。
从泾北到这里,就算是一路开车也得六七个小时才能到,他能为我做到这份上,我已经很感恩。
但屋里唯一的一张塑料凳子上也满是脏垢,我手忙脚乱地拿抹布擦了擦,看他还站在那里不动,许是还在嫌弃不够干净。
于是我又打开衣柜最下层,我年少时穿的碎花衬衫还摆在那里,拿出来将其垫在了板凳上:“你先坐下休息会。”
谢禹沐依旧没出声,他眼底似有波涛翻涌,上前两步一把扯下那衬衫,直接坐在了凳上。
那小小的衬衫在他手里就一团,男人又慢慢展开那衣服搁置在膝上,一丝不苟地叠成了个整洁的四方块。
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日更了,这本目前看很难顺v了,我就勤快点日更,等完结v吧[爆哭]下本写啥还没想好,专栏有个同类型的预收《攀折娇花》,喜欢可以去点点收[狗头]还有个纯甜的1v1小甜饼脑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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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