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之明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形势十分危急，顾芳琉拧起眉，冷声道：“你带她走，永远不要回来。”

对方这次人多势众，也不知是出动了多少杀手，顾芳琉应该能抵挡一二，但能不能留住性命，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鬼婆已然站定，展开一夫当关的架势，威势着涌来的敌人们：“今日有我在，任何人不能上前一步！识相的话就赶紧走，不然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眼看着她动了真格，叶湘三两步奔到她身边，大力拉着她就走。

鬼婆自然不愿意，她倔强起来也无人能敌，叶湘拼尽全力拉着她回到顾芳琉身边，再腾出一只手抓住顾芳琉的领子：“你也走！”

顾芳琉情急之下想甩开她，叶湘顺势给他一拳，恶狠狠道：“你不走我们都得死！”

顾芳琉当然不怕死，即使这里就是他的坟场那又如何，成王败寇，他欣然接受。

但在目光触及到鬼婆的白发时，他也跟着动摇，他可以死，但凭什么要拉着她们陪葬？

而正如他所说的，高手一旦有了弱点，就不能再称之为高手，他分明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无法逾越。

叶湘见他松懈，一边拽一个急速狂奔。

她在这林子里生活久了，自然知道该怎么躲藏，对方虽然声势浩大，但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到底有着先天的不足。

见有逃生的可能后，顾芳琉和鬼婆也不耽搁了，两人连同叶湘一起，迅速往前奔去。

“我这辈子，这是第二次逃命，我勤学苦练，就为了有天能不用再逃，没想到……”

叶湘看顾芳琉还有心思说话，立即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别废话，等人追上来的话，我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鬼婆却顿了一下，止住脚步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跟我走！”

叶湘和顾芳琉不明所以，看到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跟在她身后。

鬼婆带着两人在密林中七拐八拐，虽然路线复杂，但看起来却有一个清晰的目的。

三人逃得很快，追兵却穷追不舍，这会儿他们已把鬼婆和叶湘当成了顾芳琉的同伙，不管不顾地朝他们射出密密麻麻的冷箭。

利箭呼啸着从他们身边擦过，叶湘跑得几近麻木，连身上传来的痛意都没察觉到。

情急之下，她也无暇顾及其他人有没有中箭，此时谁也不敢停歇，都像像猎豹一样往前奔去。

在鬼婆的带领下，他们跑到了密林的边缘，再往前走，可就是毫无遮掩的悬崖，还不等他们鼓起勇气跳下去，就会被敌人射成刺猬。

叶湘眉头紧皱，高声问了一句：“现在该怎么办？”

顾芳琉脸上反倒露出潇洒的解脱之色：“你们走吧，我回去。”

鬼婆却不在乎两人的担忧，再次调转方向：“跟我走！”

看她如此笃定，两人只好选择相信她，而她带着她们到侧翼的山崖，站定后随即道：“下面有我安排好的机关，相信我的话，就跟我一起跳下去。”

叶湘看着她肃穆的神色，毫不犹豫地开口：“我跟。”

顾芳琉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湘见状拽住他的手：“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鬼婆闻言，往两人身上看了一眼，干脆利落地往下一跳，叶湘也拽紧顾芳琉的手臂，紧跟她的步伐。

“抓紧了！”鬼婆高声提醒，顺手抓住墙壁上的藤蔓，毫不费力地一荡，便朝峭壁上的一个洞里荡去。

叶湘和顾芳琉学以致用，紧跟着荡到峭壁上，顺势落入洞中。

鬼婆见几人平安落地，按下了墙上的机关，洞口便落下一块巨石，盖得严严实实。

随后她不慌不忙地打开火折子，点亮墙上的火把，出声道：“坐下吧。”

叶湘好奇地四处看看，问出声：“这是什么地方，我竟然从未见过。”

鬼婆轻哼一声：“狡兔三窟，自从顾芳琉回来后，我就知道这里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竟然会用上。”

顾芳琉兴致不高，听到这话后他头也不抬，只轻轻掀起眼皮：“你们走了就好，为何要多管闲事？”

叶湘转头看向他，语重心长道：“你不知道吗？如果你不走，她会付出自己的生命。”

顾芳琉依旧是一声冷酷的轻笑：“那又何必，为我这种烂人，值得吗？”

鬼婆终于看向他，缓缓道：“值不值得，我自有主张，我在赌，赌你良心未泯，倘若你一意孤行的话，那是我输了，我甘愿舍弃我的性命。现在看来，我应该是赢了。”

顾芳琉依旧不屑：“你是赢了，但你什么都没有，还被人追杀，这真的是赢了吗？”

鬼婆不在乎他的态度，她依旧心平气和地开口：“我知道现在和你说什么真心，你只会嗤之以鼻，但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顾芳琉听着这话，只觉得烦躁，什么真心，什么情意，都是最累赘的东西，他会因为这些东西而软弱、妥协，再次变成那个弱小的自己。

可今天已迈出这一步，便又踏上一条连他都不能阻止的不归路。

顾芳琉站了起来，看着石门：“我要出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走吧，就当我的答谢。”

鬼婆也跟着站起，高声道：“你不能走！”

“又是为何？我求你不要管我，即使我死，也与你们无关。”

“因为我要死了，我不想看着你比我先死！”鬼婆说这话的时候，声色俱厉，顿时镇住了在场的两人。

叶湘也这么猜测过，但听她这么一说，却还是吃惊地看向她。

顾芳琉也停住脚步，目光沉沉看向她。

鬼婆转了个身，露出身后的断箭：“到底是人老了，连这都避不开。”

她神情从容，叶湘却急忙走到跟前查看她的伤势，这箭射的角度很是刁钻，若是再往旁边两寸，还有骨头帮忙挡一挡，这下却是完全扎进肉里，有可能甚至深入血管，因为鬼婆的背已被鲜血染红了大片，情况不容乐观。

叶湘扶着她坐下：“我来给你处理伤口。”

鬼婆轻轻拍拍她的手：“无妨，我早就知道最近不太平，恐怕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我早有心理准备。”

话虽如此，叶湘还是觉得难过，她稳住心神，用刀剔开伤口附近的组织，一点点将断箭剜了出来。

做这些的时候，鬼婆一声都没哼，等叶湘把断箭完全取出来时，却见她的前襟已经被汗水浸湿，面上还有雨滴一般的汗珠，源源不断地滑落下来。

叶湘深吸一口气，用布块紧紧压住她的伤口，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起来，即使如此她还是放心不下，她刚刚查看过伤口，正好伤到血管，如此简易的包扎，没有汤药的加持，只怕……

这会儿顾芳琉和叶湘脸上都是一层担忧之色，鬼婆看了看两人，忍不住笑出声：“能同时在你们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也是奇观一件。”

随后她侧靠在墙上，轻声道：“你们不用太过内疚，我不是神仙，只知道近日有此一劫，算不出来我会中这箭，只怕没这箭也会有其它事，倘若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不必为我伤心。”

说完，她又畅快地笑了两声：“我不伤心，我相信世道轮回，还有很多人在下面等着我呢，这一次，终于能大大方方地见上一面，只是……”

说完这话，她的目光又落到顾芳琉身上，似乎有话想说。

顾芳琉会意，在她身边靠墙坐下。

鬼婆见状开怀地笑了笑：“你不要嫌我啰嗦，以后想听也听不见了，人未出生之前是水，死后是土，哪里有那么多放不下的爱恨情仇，你听我一句，不要这般过日子，如何？”

顾芳琉垂着头不说话，鬼婆拉起他的手，握在手心里：“世上没有谁出生就是恶人，虽然你动机不纯，但你真真切切救了我，这些年来我很珍惜我的性命，从来没有苟活，但愿你也如此。”

顾芳琉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开口，语气里已带上隐约的哽咽：“我害怕这种短暂的好意，因为它总是转瞬即逝，我经历过太多分离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哪里有那么多的圆满。我抱着这副将死之躯问你，后半辈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你可愿意？”

顾芳琉哑着声音，微微点头：“我尽量。”

“那好，你来我跟前。”

顾芳琉闻言，起身换了个位置，跪坐在鬼婆面前，此时鬼婆的行动已没了刚才的利索，她缓缓伸出双手，在顾芳琉的脸上摸了摸。

顾芳琉也任由她动作，鬼婆摸索着他的骨头，手上微微用力，几声关节摩擦的咔咔声便随之传来。

鬼婆借着微弱的灯光，继续上下修整着，隔了好一会儿才放手，这么一折腾，她的精气神更加微弱，她疲惫地靠在墙上，轻声道：“我稍微调整了你的容貌，不细看的话看不出来，用这张脸安稳过完后半生吧。”

鬼婆说完这话，伸手拉住叶湘，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其实你们很像，你们都是同一种人，好好过日子，我可不想早早看到你们。”

叶湘的心也低落到谷底，她忍住酸涩的眼泪，轻轻点头。

鬼婆再次转向顾芳琉，情深义重道：“好好过日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