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薄雾氤氲山间,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三人疾驰而过。为首的两人,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女郎和一个清瘦少年。
女郎蹙眉道:“师弟,这山路颠簸地厉害,你慢点!”
那少年甚是得意,一甩马鞭,向后叫道:“这点路若受不住,就乖乖回家找妈妈吧!”
“臭小子,你找抽!”女郎挥动皮鞭,向少年劈去,他左冲右闪,咋呼大笑:“打不中!打不中!”说着奔得更快了。
两人身后,跟着一名少女。只见她面色蜡黄,样貌丑陋,正趴在马背上,被绳子牢牢地捆住。此人正是林枫染。
原来,她久卧于床,如今“回光返照”刚发挥药效,她只觉手脚俱软,还使不出劲儿,段凌云本想与她同乘一匹马,但戴北杉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捆在了马上。这一路纵马飞奔,她的五脏六腑都快给震出来了,不时呕吐。
山路崎岖,戴北杉将手中的马鞭抽得响声不绝,回声阵阵入耳,段凌云气得一路喝骂。三人行至入夜,只见远处山中张灯结彩,亮如白昼,喧鼓鸣乐、笑语欢声,热闹得竟如江南的秦淮河畔。
段凌云转身道:“林姑娘,蛱蝶谷到了。”说着,跳下马来,解开林枫染身上的绳子,道:“现在觉得如何?”
林枫染揉了揉酸胀的手臂,腿脚的知觉比先时灵敏很多,点头道:“应该无事了,多谢。”
戴北杉轻哼了一声。段凌云道:“又怎么了?”
戴北杉道:“师姐,我们真要和这臭丫头一起行动啊?我可不想束手束脚的。”
段凌云斥道:“你脑子里净想着玩,快到前面探路去!”
他嘻嘻笑道:“这里好玩嘛!再说,也不影响探路啊!”
段凌云伸手便要向他劈来:“再嘴贫——”
戴北杉忙摆手道:“不敢了,不敢了!”身子已然跃出,跳到几米之外。
林枫染听着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住得斗嘴。段凌云对她的这位小师弟,多少有几分惯纵,而戴北杉虽然蛮横,唯独对段凌云,却是有点怕的模样。林枫染默默观察四周,山路并不宽敞,四周秋风萧瑟,落叶纷纷。
忽听到前方戴北杉疑道:“师姐,怎么这里突然多出了一片竹林——”话音未落,突然,他们牵着的三匹马嘶鸣立起,竟疯了般急奔猛冲。
林枫染叫道:“小心!”身子已被马拖得飞起,她手中发力,跃上马背,牢牢扣住马身,但见马蹄翻飞乱跃,似是受了惊,两旁密林重云深锁,直如腾云驾雾般。她双手勒住马缰,不知冲出多远才缓缓停下。
此时,林枫染呼唤段凌云和戴北杉,却哪里有二人的踪影?她沿路喊了一阵,见无人回应,只得径自牵马,缓步行去。
穿过竹林后,忽地柳暗花明,眼前灯火通彻,已是蛱蝶谷的街市。街上热闹非凡,男男女女穿着鲜艳的衣服,河中画舫,连缀成片,笛箫鼓乐声不绝。她心下敞快,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又伸伸手,身子已恢复了五六成,数月来的积郁苦闷,顿时一扫而光,不禁恣意地活动起筋骨来。
等一抬头,才发现周围拥上来一群人,像看猴儿一样瞧着她,人群里有人问:“小姑娘,要表演点儿什么?”“这马看着也有两下子!”
林枫染心里嘀咕:这里的人这么爱瞧热闹吗?还有,我……真的很像卖艺的?别再剑没找到,被人拉去搭台子杂耍了。林枫染只得摆摆手,冲人群尴尬笑笑,她焦黄的脸上肌肉僵硬,又像笑,又像哭,人群里不时抛来几枚钱币。
“这孩子怪可怜的!”
“大家捧个场吧!”
林枫染连连抱拳:“多谢各位!”足下却已闪出人群,牵着马奔到一处灯影稀落的小客栈,将马拴在马厩里。
她毕竟是少女心性,玩心大起,不知从哪里找了身男装穿上,在街市上逛起来。
空中烟火忽明忽暗,如花树般绽放,层层不绝,很多行人驻足抬头,眼睛里映照出绚丽光芒。不远处,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正领着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两人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衫,那女孩望着天空,拍着手格格笑起来。
那男孩道:“阿宛,我们也放烟花,好不好?”
小女孩满眼欣喜,用力地点点头。那男孩从衣服里摸出两枚铜板来,走到近旁的摊子上,买了一小束火花棒,递给面前个子小小的女孩。
突然,人群里跃出一穿着大红喜袍的老汉,怪叫道:“小娃娃,给我吧!”那老汉少说有七八十岁,长得一张黑脸,身上却穿着华丽崭新的新郎衣服,看起来不伦不类。他一把夺过火花棒,跳入人群。小女孩未及反应,愣在原地。
林枫染抢步要拦,不料那老汉身法极其灵活,轻轻一避,转入更深的人丛。只见他在街上左奔右突,林枫染紧追其后,那老汉嘴里叫道:“不得了,不得了,小娃娃欺负老头子啦!”足下奔地更快,倏忽间转出人群,身影没入街角。
林枫染怒道:“抢人家东西,好没道理!”拔腿追向小道。
突然,背后一只手,凌厉向她肩头劈落,她左肩一沉,右手化掌,虽未转身,却已将来势阻截,侧足一划,向边上闪避。那人也不甘示弱,袖中立时飞出几枚石子,分别攻向她的喉咙、心脏和下肢,此时两人相聚很近,闪避已然不及,林枫染凌空飞转,身子生出一股劲风,衣袖一拂,将这石子卷去,同时手指已点中那人穴道。
一个熟悉的清瘦少年正瞪着她。林枫染懒得搭理,顺手解开穴道,转身就走。
戴北杉在后面叫道:“喂,你去哪儿?”
林枫染道:“想去哪就去哪儿。”
戴北杉急道:“你忘了我们来做什么吗?”
林枫染停下脚步,转头道:“没忘。”
“那你怎么不和我们汇合啊?害得我们找你老半天!”
这时,段凌云也跑了过来:“林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呢!”
林枫染点点头:“蛱蝶谷看样子挺大,大家一起探查太过显眼,不如我们分开行动罢!”
戴北杉忙道:“不成!刚一来就分头,你这么着急,该不会想逃吧?”
林枫染盯着他:“我逃哪儿去?”
段凌云道:“林姑娘,我们对这里到底熟悉些,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林枫染独来独往惯了,便道:“多谢段姑娘照顾,我现在有急事,忙完再找你们会合。”说着,快步追赶老汉去了。
段凌云还想说话,戴北杉拦住她:“哎,师姐,不如就让她一个人去吧,我们也不一,不一定能护住她。”
“怎么?”
戴北杉结巴道:“其实吧,她武功还不赖,我刚才,刚才试过了。”
段凌云一把扯住他的耳朵:“好啊,臭小子,你偷袭人家?”
戴北杉连连求饶:“疼!疼!好姐姐,快放手啊!我就试探一下嘛!师父照顾她这么久,我还只道她是个废物。”
段凌云道:“胡说什么?不可以貌取人,这你总该知道吧!”
戴北杉捂着耳朵,叫苦不迭。
林枫染一路飞奔,跑进了树林,却已不见那老汉的踪影。她双足一点,跃上一棵树,放眼四望,只有婆娑树影,随风晃弄。
这时,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传到林枫染的耳中。若是寻常车马,人在一里外便能听见,但这马车,无声无息,突然间就近在咫尺,实在诡异至极。
只见车夫是个戴着草帽的佝偻老头,看不清面容,一丛花白胡须在风中乱舞。他正慢悠悠有节奏地赶着一匹马,在他身后的草堆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上的大红喜服,已被撕烂扯破,他正轻轻地呻吟着。林枫染大吃一惊,那人正是刚才自己追赶的老汉,怎么转眼间就被人打成这样?
马车向前驶出半里,突然停了下来。车夫仍是佝偻着身子,缓缓道:“我便在这里埋了你,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说着,拔出腰中铁耙,就地挖起土来,边挖边唠叨不止:“挖个方的呢,还是圆的?”“太浅了,你还是会跑出来。”“不行不行,这样会吓到别人的。”“……”
林枫染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这佝偻老头明明知道,车上躺着的人没死,却硬是要将人埋了,挖坑时还这般啰嗦不休,不知道的人以为是个热心大爷呢!
眼见坑马上挖好,林枫染飞身跃上马背,两腿用力一踢,那马受这狠命一踢,撒腿狂奔,她听到身后有人破口大骂:“恶贼!混娃子!你给我停住!”
佝偻老头展开轻功,腾空而来。眼见马上被追到,此时,林枫染已顾不得许多,奋力甩鞭,马车越行越急,不知行到何处,流水潺潺,幽芳阵阵。
林枫染见无人追来,忙探查老汉的情状,见他呼吸微弱,连忙扯下随身的水壶,去溪边打了水,又扯下一块布,浸湿了来。
林枫染轻声道:“老人家,这里没有恶人,你先喝些水吧。”说着,将水凑到他嘴边,让他慢慢喝了几口。又拿湿布抹向他的脸颊。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林枫染的手一滞,竟将老汉的黑皮猛然擦掉一块,洁白的额角露了出来。
林枫染一怔,只见那人睁开眼,悠悠道:“姑娘,你坏了我的好事!”
原来,那穿着大红喜袍的,不是个垂死的老汉,竟是……竟是个青年!林枫染此时穿着男装,也被一眼认了出来。